□蔡建财
那个年代的众多旧事,让老屋弥漫着神秘的色彩。每逢各种传统节日,按照当地风俗,会请师公做一些祭拜仪式,这时长辈都会郑重告诫小孩,注意忌口(不能胡言乱语)。祭拜仪式显得颇为神秘庄重,师公会在符纸上画一些神秘图案。长辈都敬畏神灵,遇传统盛大节日,相互间讨一些吉利话,借此完成某种祈愿,以祈盼晚辈吉祥平安。老屋里还有童养媳、过继、娶藩婆等陈年旧事,既有纷繁迷离的家庭琐事,也有种种的辛酸。作为一个时代的烙印,本来就逼仄的老屋显得更加拥挤,老屋的故事足可写就一本厚厚的书稿。
夏季来临,家乡的龙眼树开始结出小小的果实,枝头怯怯地探出一颗颗小脑袋,老屋屋后的田野里盛开着一大片知名或不知名的小野花,它们都随着老屋在心底生根发芽,眼前的一切恍如昨日,既亲切又温暖。屋后,凤岭山麓的那股清清的渠道水,环绕凤岭山腰而过,还在静静地流淌,昼夜不息,像记忆里一支悦耳的歌hellip;hellip;
呵,凤岭山麓老屋,岁月的风霜,剥落了它曾经如水的容颜;流年的风雨,褪去了它似水的年华。在风来雨往中,老屋已被时光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老屋,一座和三代人有关的老屋。为建筑夯土房、红砖包墙土房可谓耗尽了三代人的心血,他们如蚁筑巢,费尽周折,总算建起了。在当时,能建房确实已是相当了不起的事。岁月渐渐远去,现如今,从外部看去,那些矗立在向莆铁路旁边高大的混凝土房子已经吞噬了老屋曾经的威仪模样,相比之下,老屋显得清瘦逼仄。老屋,带着岁月的硬伤孤独地凝望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村落hellip;hellip;
老屋不是一座普通的老房子,它与“下南洋”有关,曾经住着侨胞,曾经涌现慈善家,曾经走出全国知名的化工专家、书画艺术家、企业家hellip;hellip;
老屋,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唤作“新厝里”。其主体为七间厢,坐北朝南,悬山顶(双面坡屋顶)二层砖木混合结构,面阔七间,建造于民国初期,算来至今已有百年历史。老屋有精美的木雕、石雕、檐下雀替等建筑构件,保存完好。老屋里埕的红色地砖,历经百年,色泽依然如新。老屋,有开阔的大门坦,屋顶“压九留一”的密集红瓦是一大特色,在那个年代也是少有的。老屋有斗拱、雀替、柱础、瓦当、美人靠等许多精美构件,堪称艺术宝库。时光流逝,老屋逐渐苍老,由于年久失修,出现了屋漏、墙壁断裂。“君至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每每打听到有关家乡不好的事,我的内心都会感到不安。
我的曾祖父、祖父、叔公、伯父等族里一大批男子共二十多号人都曾“过藩”,下南洋赚过“藩钱”。从老一辈人口中得知,他们这些人吃尽了苦头,在藩的日子异常艰辛,远远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样。我的一位叔父在“过藩”时英年早逝,曾祖母痛失爱子不久也驾鹤西去,每每听上辈人说起这些大人不愿提及的陈年旧事,总是心生难过。上世纪初,新加坡、印尼等地早期都流行自行车,藩客他们大多先从修理自行车小本生意做起,所以,“过藩”的藩客基本都能熟练拆装自行车。我的大叔公秉承曾祖父遗训,在印尼开创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延续了祖先的刚毅、果敢精神,在老屋左前方建筑了一座中西合璧的大石厝,其精美程度、造价较之“新厝里”有过之而无不及。总而言之,祖先创业都是极其不易的,创业难,守业更难,下南洋精神、一个家族艰苦奋斗的精神需要代代传承下去hellip;hellip;
有位哲人说过:“故乡是一种容器,是收藏我们童年欢乐的地方。”又有位诗人说过:“故乡是那种与生俱来、深入骨髓的地方,是一只楔进了灵魂的楔子。那里有着一个人的根,留有一个人的痕迹,并且还是一个人的一块永久铭刻在心中的精神胎记。”
然而,“日暮途且远,游子悲故乡”。老屋是故乡意象的主要载体,是故乡全部的精神寄托。老屋,作为一种过去时标识,对眼下的小孩、青年人甚至是中年人似乎早已没了吸引力。当下,与老屋相关联的古老乡村文明习俗等已日渐式微,和它有关的具有乡村气息的事物也在逐渐消失hellip;hellip;
也许,物欲恣肆的世界,不会有太多人会去惦念和在乎老屋,正如那些荒草丛生的坟冢,会日渐颓败、陷落,直至消失。我视富含文化底蕴的老屋为“精神高地”,那是因为从小到大都受其感召、影响。倘若有一天老屋真的拆了不在了,这颗飘荡的心将何以安放?那将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门庭坐北朝南的老屋,沐浴着朝晖与清风,每年夏天,落满尘泥的瓦脊上都会疯长茅草,茅草在夏风里轻轻摇曳,仿佛摇曳着我梦里的故乡情hellip;hellip;
老屋,你历经了世纪的变迁,经过了无数次风霜雪雨的洗礼,你是我的根、我的归宿,你是我灵魂的家园、精神的栖息地,你是我温暖的港湾,你是我今生永不泯灭的记忆,你是我一生魂牵梦萦的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