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看到一则故事:午后,老先生上网,老太太泡茶。老先生叫老太太过来看,一个小青年因为女朋友没化妆,大庭广众之下把花摔给女朋友走了,剩下女朋友在那里哇哇大哭。老太太看了没吱声,放下茶具,解掉围裙,拎包往外走。老先生一把拽住她:“去哪儿?”老太太说:“买化妆品去,怕你把我甩了。”故事似乎有些矫情,但是这一对“老爱情”却美得像童话。相濡以沫中有小花招、小霸道、小狡黠,看了也觉得温暖。
一早,太太唤我递个法国“花宫娜”香水过来,往身上洒了两滴。我索性抢了过来,一阵猛喷,大概有十几滴吧,熏得我自己鼻子都捏不住了。自然少不了挨骂,这种小调皮几乎玩惯了,但它是不是那种“老爱情”呢?过去听人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夫妻之间的情感,会由“亲爱”,进入“恩爱”,再步入“怜爱”。到了这把年纪,就觉得享受的其实是一种“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的相惜。
步入花甲,就连西红柿都不是了。过去时常跟人说这么一个段子:“二十岁的女人像樱桃,好看但不一定好吃;三十岁的女人像葡萄,好看也好吃;四十岁的女人像菠萝,不好看但可能好吃;五十岁的女人像西红柿,自以为是水果,其实已经是蔬菜了。”一直以为,糟糠不只是指老太太,你个老头更是的。如今的少女少妇们一玩起自拍,就大声嚷嚷:“用美颜!用美颜相机!”于是,就有了那么一句被人类学家克里斯特尔·阿比丁博士戏称为“一种亚洲风情的文化扩张”的比喻:自拍是潮流,美颜是刚需。当一幅经过美颜的照片抖落在你面前时,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恋爱和失恋都不可能是女人人生的新篇章,瘦身下来或白皙起来才是。
一对五十出头的夫妻自我调侃道:谈爱已老,谈死太早,谈离婚差点勇气,谈幸福差点底气。这话说的多少让人有点唏嘘。可是认真一想,人生那么短暂,过了五十岁就像滑雪般轻易地就滑出了轨道。回头看看,这一生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又错过了什么?回首向来萧瑟处,这个时候,哪怕是回想起某个“错过”,甚至都可能觉得很美。台湾女作家简媜说过一句话:“人生啊,如果尝过一回痛快淋漓的风景,写过一篇杜鹃啼血的文章,与一个赏心悦目的人错肩,也就足够了。”这真的就够了么?
人,尤其是进入成熟期的人,往往会因为一些不尽如人意的事而悲悯起自己的人生了,那些因果是耐人寻味的。苏童的小说《罂粟之家》里那个变成刘老侠的地主,性能力异常亢奋,却生不出一个像样的儿子,不是白痴就是缺胳膊少腿,最后他只能说:“我对不起祖宗,我没操出个好儿子。”而在他的另一部小说《妻妾成群》里,深宅里几房太太为争夺一具已经衰老的躯体机关算尽,在宠与失宠的锱铢必较中花容失色。这时,就有年轻少爷带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hellip;hellip;旧小说里写够了的桥段,被苏童赋予了许多新意,也借此照见了人生的一些阴影。那个颂莲刚进花园时一身干净,却无比自傲。到了后来,就渐渐在心里浮起各种阴影,使得她“浮在怅然之上,悲哀之下”,最终选择了做妾,却又时时被欲望牵制,“每逢阴雨就会想念床笫之事”。苏童把她的内心写得“很潮湿”,却在最后写道,她常绕着一口废井一圈圈地徘徊,一遍遍地说“我不跳井”。当张艺谋把这个故事移植到森严的乔家大院时,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到一股南方温润的细腻,因为那些容颜毕竟还没老去。那么,容颜老去之后,还会是一种美丽吗?在一个南方的雨夜,思考这个问题未免有些怅然。
小说毕竟是小说,但文学作品所映射的人生一定是我们的精神样本。回到本文开头,老太太为什么需要化妆,除了那种小调皮,不是还有那种对于人的精神的渴望和期待么?我想,活过了这么大半辈子,哪怕经历了一点虚度,只要不是虚伪、虚假或者虚妄,即使是望断,也依然是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