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淡菊

小城的六月，雨下个不停，夜以继日，忽疾忽缓，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忘情地弹奏，于是天地之间一片蒙蒙，就连远处的楼房也如海市蜃楼般神秘。这样的雨天，在白日，其实可以撑一把伞，无所牵挂地走入雨幕中，那时，你就是自由的漫步者。一花、一草、一人、一楼，就足以让你驻足，任思绪的雨纷飞。
不一定走入小巷，小巷有小巷的光阴故事，只是青苔的注脚太沉重了，偶尔读读，洗洗自己在尘世中愈发轻浮的思想，亦可。我更愿意走在大路边，眼前是鳞次栉比的楼房、疾驰而过的车辆、撑伞匆匆走过的行人，这些有人间现世的气息，使我们的存在感似乎更强烈些。跃入眼帘的还有一树一树金灿灿的花，可赏、可叹。你喜欢它们是情不自禁的。
东圳路两旁，种植了许多株已有十来年树龄的同一种树。株株静默在雨中，读取小城的晨昏变化，录入清晨第一个清洁工的扫地声和夜晚的繁弦急管声，倾听花落风雨声。
树是腊肠树，有好几个别名，如金急雨、金链花、黄金雨、波斯皂荚等等，我最喜欢“黄金雨”。在这样的雨天，走在树下，满眼金黄，从地上到树上，俯仰之间，一时错乱，此情此境，你定会忘却来时或忧伤或愁闷的心情，跟着色彩欢快起来。
树是什么时候挂上了这一串串的鲜花，我竟没接到第一朵花开的邀请？在浅浅初夏的明媚中，它们以明亮的黄、鲜艳的黄、高雅的黄高踞枝头！一朵不足以讶异，若是一串串、一片片，毫无保留地铺展满树时，你会暗自发出感叹：即使是龙袍之黄，也难与其相媲美。在你眼前，一朵花，又一朵花，飘忽落下，那定是带着雨对大地的问候来的。雨的信使太多，折叠在花中的心事，我们未必能懂。
花落几乎是在路面，偶尔有些花瓣能顺利飘入绿化带内的土壤中。落花的宿命一定是“化作春泥更护花”吗？我想每种花都有自己在尘世的姿态，就像尘世中的我们，不是所有人都有成为春泥的完美。更多的花，只是落在路面上，没有任何选择余地，风飘过，雨打过，行人走过，车辆碾过。单瓣的像一叶叶小舟，只是没有溪流可驶；完整的花朵，紧贴地面，忘记树上的温度；更有花骨朵，一夜之间，从树梢到地面，未来得及睁开眼。这小城六月酣畅淋漓的雨啊，多少花的一生还没功德圆满，就匆匆而落。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黛玉葬花”是《红楼梦》中的一个经典，看到小城一夜“黄金雨”，我不由自主联想到。蒋勋在《梦红楼》一书中说黛玉葬花书写了许多青少年忧郁的心事，是一首少年的挽歌。确实如此，年少时，很多人有过黛玉葬花的莫名心情。如今，千帆已阅，繁华已染，内心的波澜却难再“感时花溅泪”了，是我们内心越发强大还是我们已经渐渐忘记“少年维特”曾经的烦恼？
花无语。在花的世界里，它们兀自不惊不扰地含苞、开放、凋落。端坐枝头也好，零落成泥也好，花还是花，开好自己的花，做好自己的本分。
雨幕中，一清洁阿姨穿着绿色的雨衣在扫落花，分不清人是人，树是树；雨幕中，骑着摩托车载着孩子的母亲匆匆而过，分得清人是人，雨是雨；雨幕中，所有的车辆匆匆过，溅起一阵一阵的水花，花非花，车是车。
透过花草静止的眼，一切皆是瞬间凝固，一切又是一晃而过。
一晃而过的我们啊，可否放慢脚步，听一次花落的声音，看小城一夜的雨，迟缓多少花期，掉落多少心事，然后，将彼时的心境寄托于一种外物，拍拍身上的灰尘，风雨兼程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