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祖厚
金朝文学家元好问16岁时所作词《迈陂塘·雁丘词》的开头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其题记云:“泰和五年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为识,号曰雁丘。”大雁乃痴情有真爱之动物,所以元好问词中还有“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之诗句,就连老天也“妒”此真情!
大雁,英文叫WILD GOOSE,字面直译成中文,就是野鹅。我在加拿大探亲时,看到当地大雁极多。大雁是鸟类的贵族,优雅自在,在加拿大这个辽阔而自由的国度,真可谓身得其所。它们呼朋唤侣,慢吞吞地横穿马路,或亭亭玉立于马路之中,伸长脖子,自如审视考验着过往司机之人品与耐性。尽管等待的车辆已经排到一公里多长了,但它们看起来还不准备放行,这样的一幕在加拿大的马路上经常都在上演。
冬日马上就要来临,离梭罗在《瓦尔登湖》里说大雁们“在加拿大吃早饭,在俄亥俄河里用午餐,夜晚在南方的河淀里梳理自己的羽毛过夜”的迁徙日子大约没有几天了。我去PORT ROYAL学校接送外孙子孙女,看到校门口外的公园绿地上连续三天恬憇着49只大雁。它们想要确信孩子们过着和它们一样高贵娴静、有序文明的生活。也许是震慑于大雁们高贵的风度气派,也许是生怕它们明年不肯再度光临,课间、中午放学后、下午3点半放学后,一年级到八年级的几百位学生只在校门口40米宽、100米长的水泥操场上玩。这操场边上就是绿草茵茵的公园(加拿大公园都没有围墙,可以自由出入),往日是孩子们的乐园,现在那49只大雁就在操场边公园绿地上彼此摩挲着,没有一个孩子去戏弄为难或追赶大雁。那场景,真的很温馨。
加拿大的大雁们高贵惯了,胸无城府,或者是认为自己与人类地位平等,或者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对安全掉以轻心,夜里常常被个别移民捕猎了去,偷偷地卖给个别喜欢茹毛饮血的移民,一只40多加币。在加拿大,这可是坐牢的罪,但人们还是无法让他们像孩子们那样善待那些高贵的大雁。也难怪中国本土的大雁似乎已经“绝迹”了。
想起小时候在莆田平原乡下,经常看到深秋傍晚的天空上“一”字形或“人”字形的大雁飞行编队,听着大雁的叫声,现在感觉好像是五千年前的事了,但是那景、那声,白天在眼前耳畔,夜间在心里梦中。认真想来,中国的大雁好像自古以来就不敢在地面亲近人类,好像永远都在天上高飞着。“衡阳雁去无留意”“月黑雁飞高”“鸿雁长飞光不度”“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日日高楼看雁飞”!是不是它们一旦栖落地面,就会有厄运降临?
少年时,有一回在村里的理发店理发,碰巧听到村里一位30岁左右的年轻人在眉飞色舞地讲述他捕猎大雁的经历,而且就在我曾祖父的墓场上。大约是1963年的深秋,那时我曾祖父的墓场是在一大片地瓜田中间。这年轻人背着鸟枪,发现墓场上有一大群大雁,就给鸟枪装满火药和铁砂子,悄悄潜进,在他感到最恰当的距离开火。这一枪,一共击中七只大雁。他说每只重7斤左右。他拎着这七只战利品才往回走不远,就遇上了教他用鸟枪捕猎飞禽的师傅,硬是从他手里拿走了两只死去的大雁。他师傅是黄石屏山人,离我们村子少说也有10里路,那天一定是鬼使神差,不然怎么会那么凑巧乌合在一起分赃这些可怜的大雁hellip;hellip;
那时还没有提倡保护野生动物、保护环境,但是那七只大雁的斑斑血迹,那“脱网者”们的嘤嘤哭声,老是萦回在我的血液里。正如元好问说的:“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每当看到大雁时,我都会怀念起那七只可怜的大雁。它们是亲朋好友,还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三个孩子?有没有正在恋爱中的情侣?总想问问它们:大雁们,你们在天堂过得可好?后来我曾祖父的坟墓在平整农田运动中被拆迁了,大雁也杳无踪迹了。
中国是大雁和人类共生最早的故乡,早在两三千年前的《诗经》里就有“鸿雁于飞,肃肃其羽”“鸿雁于飞,集于中泽”“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的诗句了。坚贞高贵的大雁能够生死相许,人类也应该与大雁生死相许,同飞同栖,直到千秋万古!
归来兮,中国的大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