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和很多社员一样,父亲除了喜欢听天气预报外,也喜欢听一些防治病虫害的科普知识。广播机中播放这方面知识时,经常是采取一男一女,一问一答的形式进行的:女的提出某一个时间段出现的病虫害,如稻瘟病等,男的则非常热情也非常详尽地解释,给出了防治的种种措施,如农药的选择、配方、用量、喷施的时间。此刻,女播音员就是一位心急如焚的社员,而男播音员便是成竹在胸的农业科技工作者,他们在广播机中的对答,情景再现,把简单甚至有些枯燥的农业知识,表演得惟妙惟肖,深受那时社员的喜爱。社员是听着广播机过日子的,在他们的心目中,播音员就是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那时的社员,大多住在集体厝中。集体厝有上下厢房,中间隔着一个天井,一个天井把上下厢房平均分隔成四户人家。这四户人家自然有四个广播机,因此,播音开始后,古老的集体厝中,站在任何一个方位,都能听得到播音。在这期间,社员们要吃饭、赶鸡赶鸭、登记工分、洗涮,等等。到了晚上八点半,“听众朋友,这次播音结束,下次播音时间再会。”在女播音员这一句熟悉的声音中,播音结束了。集体厝一下子变得沉寂,而老少爷们也开始睡觉了。“哐当”一扇扇木门相继关上。广播机成了一纸约定俗成的时间表,四季在更替,唯有平淡甚至清苦的日子,每天都在重复着。
广播机中还经常播送一些治疗疾病的消息。夏季中的红眼病,冬季中的咳嗽,都会相应开出祛病就医、除疫逐瘟的处方。夏季高温,田中的血丝虫滋生,严重地影响着社员的身心健康。我经常跟着父亲他们下田,到了晚上,手脚奇痒无比。父亲便教我一个方法:用火钳熨。发烫的火钳熨皮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我还是决定试一试,况且,父亲也在我的面前做了示范动作。当火钳接触到脚趾的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肿痛冲击着心间,整颗心一下子就被揪住了!不过,咬紧牙关挺着,一会,脚趾的痒得到了缓解。这个方法不但让人受不了,而且是治根不治本,到了半夜,在迷迷糊糊中,我又不停地挠手脚,把手脚的皮肤都抓烂了。其实,父亲更苦,他待在田间的时间最长,受到血丝虫的侵害最严重。睡不成觉的他,半夜把火钳烧热,轮番熨着手脚的患处。种田人就是苦,白天头顶烈日,晚上血丝虫入侵皮肉。为了避免遭受这种罪,社员白天下地时,硬着头皮穿上长皮靴。身上的汗水顺着裤脚,往皮靴里滴,等到收工时,皮靴中早已积聚满汗水,像两壶开水!不久,广播机给出了一个对付血丝虫的好办法:用铵水泡手脚十分钟。这一招果然奏效!此刻,广播机就是社员的一只十字药箱!
村庄里遍布着石头电线杆。电线杆有三米多高,就一块石料做成的,电线杆的上端绑着两根小木棍,活像两个羊角,小木棍上拉着两条平行的电线。简简单单的电线杆,简简单单的线路,却是万里纵横,关山难隔。社员对电线杆有着特殊的感情,他们倍加珍惜,电线杆就在田间地头穿梭着,有横的,有纵的,在黄灿灿的菜地里通过,在绿油油的麦田中通过,而社员总是把电线杆的底座筑得牢牢的。有时,田里的丝瓜什么的,藤顺着电线杆攀爬着,一条条丝瓜挂在电线上。生产队队长见了,提醒了一句:“担点心,别将电线扯断了!”春季中,电线杆上站着好多燕子,燕子叽叽喳喳的,欢唱个不停。春天的燕子,社员最喜欢,不但喜欢,而且还巴不得上他们家筑锅,一个燕子的窝,就是一个金窝!到了夏季早稻收割那一阵子,麻雀站在电线杆上,在高处窥视着饱满的谷穗。我们的弹弓对准了它们,小石粒奔着电线杆呼啸而去。社员立马制止了我们,说,砸中了电线,广播机不就成了哑巴?
广播机的扬声器上,有一块圆形的磁铁,我们常常将铁制品贴上去,看看磁铁能否将它们吸住。这时,手臂恰好碰到了那条通到地下的电线,手臂麻了一下,人也瞬间怔了。虽然电压不大,但手臂这轻微的一麻,让我们感觉到电流的存在。
1983年,村里通了照明。墙上照明的电线和广播机的导线并排着,人们告别了在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中听播音的时代。又过了数年,村里有人买了第一台电视机,一到晚上,人们就涌向他家,把整个大厅围个水泄不通。电视机里的内容实在丰富,这是广播机所无法比拟的。如今,每家每户都有了一两台电视机,有些是上了档次的高清电视机。并且,那些不知听了多少年广播的当年社员,他们也随身带着一部手机。这些老人,他们曾经在广播机的声音中长大,走过了中年,步入了老年。他们的晚年遇到物质充裕的好时代。他们,是否还能记住当年的广播声音?还有谁珍藏着当年挂在墙头的广播机?而我呢?却是常常想起那一男一女的播音员,他们圆润的声音,陪伴过我们曾经的金色童年。“这次播音到此结束。”他们的播音还在耳畔回响,那曾经的有线电波,总能漾起细细的岁月波纹。(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