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大批人快速地赶到,在山脚下散开来,四处寻找着。终于,在一块梯田中,社员发现了那两头逃之夭夭的牛。此刻,它们面对面地站着,甩着尾巴,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地瓜叶呢!眼前的青青的地瓜叶,被它们吃了一大片。众人找了半天,它们却躲藏在这个偏僻地带,悠闲地享受着美味佳肴。大家走上前,有的牵住牛的鼻子,有的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了几大鞭,而我真想上前,这没心没肺的家伙,不说要生吞活剥了它们,起码也得好好地踢它们一脚,教训它一番。可是,我刚一挪脚,顿觉一阵疼痛袭来。原来是脚崴了!
回来后,父亲没有怪怨我,他把牛拴在苦楝树上,并给它上了一个竹套,不让它吃草了。竹套是用竹篾编织成的,社员只有干活时,才让牛戴上竹套,以便专心地耕田。这是对它的最严厉的惩罚!我再也不敢上山放牛了,如此鲁莽的家伙,准会一路惹是生非,谁都怕再遭殃。况且,我们是小孩,也许,在它的眼中,我们就是一道最好不过的下酒菜!没办法,只能每天上山或者去溪边,割青草给它吃。狠归狠,牛可得长膘,长膘一斤,生产队会奖励五斤稻谷的。这头牛似乎变了样,一见到我手中抱的青草,就乖顺地站立起来,鼻子中扑嗤扑嗤地喷着气。这是一种非常友好的肢体语言!四十天过后,这头牛长膘了二十斤,虽然,它凶巴巴的,但是我们没有亏待它。而我们得到的那一百斤稻谷,和我们赔偿给木薯主人的稻谷相当!这是个镂骨铭心的教训。
这头让我们损失一百斤稻谷的牛,干起活来,却是毫不含糊,颇有大将风度,上了套的它,看了一下社员那高扬在空中的牛鞭,就拉开了犁,乌黑乌黑的泥土像海浪一样,在它的后面翻腾着。一年后,那头牛在盛夏中累倒了,它那强健的四肢再也没有站立起来。生产队的社员在山上挖了一个大坑,将它抬进去,并在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灰。生产队的人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厚葬过家畜!在埋葬牛的四周,是一片木薯,火热的太阳把木薯的叶子晒焉了,这让红色的叶梗更加醒目。社员都不是铁石心肠!
数年后,大队送给我家一头牛犊。这只牛犊是大队花七百五十元买的,这在当时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正因为如此,全家人都喜欢它,甚至将它视为家中的一员,而放牛的任务也就落到我的头上。牛犊出奇的乖巧,当我牵着它走向山坡的路上,它伸头想啃几口路边的木薯叶子,我轻轻一拉牛绳,它很听话,赶紧把头转回。到了山坡上,我把牛绳放开,让它有足够的青草吃,并特意去木薯林中,拉了些地瓜叶回来。每一次放牛,牛犊的肚子都快撑破了。
年底到了,冬日那漫无边际的寒风,还有隔三差五的霜冻,木薯的叶子也凋零了,山上那原本密不透风的木薯,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树干差不多都在两米左右,这些树干像一排排木桩,非常好看。尽管寒风凛冽,但是,木薯的树干并没有被风干,树干上依旧是保持着一种绿意,就算树干被砍掉了,社员随便堆放在田头,春天一到,这些树干就变得更青更绿,并开始长出嫩芽和嫩苗,这也成了新一年的种子。木薯有着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强大生命力!社员开始开挖田中的木薯,木薯称得上是一种非常特别的庄稼:它的蒴果有纵棱,有的像球形,有的像一根粗壮的树根,长达半米,重达七、八斤。一株木薯可以长出三、五根这类的“树根”,挖几株木薯,就能收获一篮子的蒴果。生产队有一户人家,他把田螺之类的壳倒在房前的木薯地中,木薯是一年生的,他倒好,到了第二年才开挖木薯。而他挖出的木薯,重达十二、三斤。大家都说这是一个奇迹。
把蒴果挑回家后,母亲就迫不及待地将其切成细片,往锅中加水和盐巴后清煮。一会,开锅了,大家争相吃了起来。煮熟的块根非常有柔韧性,尽管有一丁点的苦味,但是,家里人都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那时,村里人都差不多,常常是上顿不接下顿,生产队的人都一样,地瓜和木薯刚从田头挑回来,就下锅了。这些东西,便是那时人们的珍馐美味!因为肚子饥饿,也因为这是头水的木薯,我们都吃了一大碗。始料不及的是,很快,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出现头疼、恶心的症状。父亲害怕极了,赶紧向邻居请教。邻居告诉父亲,木薯的块根生吃有毒!我们没有生吃,那只剩下一种理由了:刚才没有煮熟!
木薯大都被拿去榨成淀粉的。因为木薯的块头实在大,压榨厂的人干脆竖拿着,用力往漏斗里塞,像刨木头似的。那时,没有自来水,井口挤满了妇女,还有一大堆的木桶,井水都见底了。为了等待井水,母亲常常忙碌到午夜。第二天一大早,她便起床,倒水,用小号的铁铲把白花花的淀粉取出,晒在冬日的阳光下。社员在油炸食品时,每每都会加一点木薯淀粉,所炸出的食品特别松软,村里那些牙齿不好用的老汉和阿婆,特别喜欢吃这个。难怪他们一定要种上木薯! (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