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

邻居有一个老太婆，每当甘蔗压榨季节来临时，她便沿着马路，每天走十来公里，一路捡拾甘蔗渣。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更多的草木灰。她整天挑着竹篮子，用一把夹猪粪的竹夹子捡拾甘蔗渣子，衣服脏兮兮的，像个要饭的。一个月，两个月，她捡拾的甘蔗渣子堆积成一座小山。她把大量的草木灰堆积在门前，用瓦片盖住，社员笑她为草木灰铺瓦垄，盖房子。说笑归说笑，社员却是非常佩服她的：她栽种出的甘蔗，像一株株的竹子！她家有一块田地，田地中央有一座坟墓。当初，分自留地时，当她分到那块地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可她却说：“墓地是块宝，地瓜吃得饱！”她不像平日那样笨嘴拙舌，这句类似打油诗的话，冷不丁从她的嘴巴迸出，立即，笑声从四面八方迸出来。她不信邪，年底收成了，社员看着她从田垄中刨出一个个地瓜像一只只猪崽，大家都目瞪口呆了！十年后，她渐渐苍老了，在那个寒冷的冬季，她死了，是被车撞死的。马路边，她捡拾的甘蔗渣子七零八落，撒了满地。社员同情她，说她是为草木灰而生的，也是为草木灰而死的！
我们也效仿她的做法，每天都去捡拾甘蔗渣。不过，我们去的地方可不是马路，而是陶瓷厂、马戏台、电影院，这些地方都是社员聚集的场所，甘蔗渣尤其多。那时，白天也放映电影，社员经常把甘蔗带到电影院里头，边吃甘蔗，边欣赏电影。在电影院里面，两位负责检票、巡场的工作人员，见到我们在检票门口走动，一副探头探脑的样子，还以为我们是逃票的“惯犯”，便厉声喝斥着我们。我们灵机一动，转过身来。他们见到我们背后的篓子，便笑着对我们说，待会电影一结束，你们赶紧进场，把甘蔗渣捡拾干净。“省得我们清扫！”他们中的一个悄声说着。这话正中我们的下怀，他们省得辛苦清场，我们也好得到甘蔗渣。
那一阵子，我们捡拾到的甘蔗渣特别多，家中“生产”出来的草木灰也倍增，这让大人喜上眉梢的。
在偌大的电影院中，当我们捡拾甘蔗渣时，会有意外的收获。烟壳就是一个收获，那时，它在我们的眼中，就是地地道道的金元宝！就像社员眼中的草木灰似的。我们每天都在玩烟壳，带着香烟味道的外壳，被我们折叠成手指大小的矩形。这些矩形便是我们玩耍时的牌子。一张牌子等价于一包香烟的价格。每次玩耍时，每个人把要出的牌子放在自己的背后，齐声高喊“一、二、三，出！”出牌后，按香烟的价格统计，谁的价格高，谁就获得了先手棋，大家把手中的牌子都给他。这是真正的赢者通吃！他把一大叠的牌子叠放一块，砸向地面，翻过来的牌子都归他了。如果他技巧好，把所有的牌子都翻转了，他便赢得所有的牌子；如果他只翻转一部分，那么，接下来，就由出牌时价格第二高的人，用手刮地面上的牌子，如此递推。
我们在电影院中，捡拾到了凤凰、飞马、鹭江、经济、大前门的香烟壳。当然，我们所捡拾的甘蔗渣子更是多。甘蔗渣子不易燃烧，但却能“生产”出大量的草木灰。这是大人最喜欢看到的，有了草木灰，便有了收成。在社员的眼中，草木灰被视为庄稼的一块宝，除了追肥外，草木灰还是上等的农药，起到杀死病虫害的作用。女社员把草木灰当作农药，经常往菜地中撒草木灰，蔬菜的叶子长得好，草木灰让各路菜虫闻风而逃；男社员更是将草木灰当作农药，他们把地瓜垄翻开，把带有余温的、没有被雨淋的草木灰，埋藏在地垄中，这样一来，地瓜不仅产量高，地瓜也不会被地中的虫咬成千疮百孔,按社员的话说，有了草木灰，地瓜便不会染上“皮肤病”！
社员还用草木灰来保护果树。春天里，龙眼开了满树的果花，果花招徕来各路的飞虫，有蜜蜂，也有害虫。金龟子等害虫数量之多，超出了社员的想象，它们像赶集一样，在树梢上逛着，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果花。果花就是一串串沉甸甸的果实，社员坐不住了，他们把药料掺杂在草木灰中，用一只布袋装着，把布袋挂在长长的竹竿上，站在树下，不停地往树叶间抖动布袋，药粉和草木灰纷纷扬扬，洒落下来。树上的害虫有的闻风而逃，有的丢了性命——草木灰的功效，没有言过其实。难怪，会种田的社员如此看重黑不溜秋的草木灰！
“草木灰淋不了雨。一淋雨，它就变得不肥了，而且它的杀菌作用也大大减弱了。”这句话，父亲经常说。正因为如此，他从陶瓷厂买回了一个便宜的大缸，专门用来倒放草木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