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大队是不欢迎社员搞副业的。而实际上,那些搞副业的社员,他们所从事的行业,不外乎这么几种:打铁的,裁缝的,理发的,开小店铺的,炸油饼的,街头倒卖农产品的小商贩。这些副业都是小打小闹的,如果说真正成为农民一项副业的,烧陶瓷算是名副其实的一项。
那时,我们所在的公社,是整个地区陶瓷的来源地。因为公社的陶瓷厂都位于我们的大队内或附近,可以说,我们的大队是货真价实的陶瓷村。卖陶瓷的社员带着一把大称杠出门叫卖,村子里的社员还起早摸黑,出门卖海蛎什么的,社员赤脚走天下,大称杠小称杠满天飞,这不,外面的人便给我们大队起了外号,号称“称杠村”。在当时,这个称号是带有贬义的,村子里社员生活之清苦便可见一斑。
村子里,最大的陶瓷厂是公社所办的,陶瓷厂里面有两个烧陶瓷的窑,相距五十米,像两条大蟒蛇一样,斜卧在小山坡上。后来,村里的社员又合资,先后开办了两个陶瓷厂,一下子又增加了三个窑。
黏土是陶瓷的原材料,它的好坏直接关系着陶瓷的品质。一大早,陶瓷厂的领导便带着一大帮的社员,像为儿子挑选媳妇一样,又如地质工人挖矿产一般,他们在田野上四处开挖,挖地两三米,勘测地下的黏土是否质地好、产量高。我们很好奇,经常跟在他们的后面,看他们在狭小的空间中,兴冲冲地挥动锄头、铁锨,满头大汗地开挖着。上面站满了围观的人,大家都望眼欲穿的,就盼挖到一座好“宝藏”。下面开挖的人,通过绳子和菜筐,将泥沙递上去。
有一回,当上面的人快接住菜筐时,突然,绳子断了,一箩筐的泥沙倏地下坠,砸得下面的人嗷嗷大叫,成了一个大泥人。而上面的人呢?因为收不住力,踉踉跄跄地向后倒下。好不容易挖了一个坑,随着“哐当”一声,落下的锄头反弹起来——在两三米深处,挖黏土的社员面临着他们最不敢想象的事情:碰上了一块大石头!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好不沮丧的社员只好另选田地,从头开始开挖。功夫不负有心人,当下面的人大叫一句“有白猪层”时,上面的人一片欢呼,他们纷纷凑过头来,脑袋挨着脑袋,用手掰着、搓着清新的黏土,甚至有人将一小块的黏土放在嘴巴中,用舌尖舔了舔,边“品尝”着,边眨着眼珠,心中似乎是在想着什么的!这种高兴劲,和他们品尝刚刚出锅的白米糕如出一辙。
社员时常在节日中做米糕,而蒸米糕却是一门大学问,常常地,他们或因火候不到或因粉末掺水不够,而导致一蒸笼的米糕蒸不熟,前功尽弃。眼前的社员,他们不是在品尝称得上美味佳肴的“米糕”吗?
见社员正在品尝“米糕”,我们感到好奇,便也学着社员,掰了一小块黏土,小心翼翼地放进嘴巴,牙齿一咬,赶紧吐出:黏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像糖果一样黏在我们的牙缝中!我们皱着眉头,慌忙用衣袖拭擦着牙缝中的黏土,牙齿是白的,黏土也是白的,这一次“吃土”经历是如此令人难忘。社员却日日夜夜盼望着、掂记着这种黏土,而一旦“吃上”了,那就是碰上了一种幸福!他们盼望着“白猪层”,因为“白猪层”能换上一张张的“大团结”。挖黏土,卖陶瓷,这是他们难得的副业,他们怎能不欢天喜地呢?
对于开挖黏土,社员非常有经验,刚开始挖一米时,都是泥沙,他们戏说,这是在“剥皮”,剥“猪”的皮。紧接着,便接触到了真正的黏土,这种蛋黄色的黏土,被社员称为“猪肉”层。再开挖一米后,精彩的部分即将出现了:只要在两三米的地下,挖到白色调的黏土,就等于大功告成,他们挖到了梦寐以求的、储藏着黏土的矿产了!因为这个位置的黏土颜色是一片雪白的,又因为这种雪白的黏土质地最好,社员便以“白猪层”来昵称。可见,他们对这上等黏土是何等的钟爱呀。
一大帮的社员,花了好多精力,经历一回回的失望,总算挖到了“白猪层”。
很快,开挖黏土的工程开始了。陶瓷厂的人在田地的四至上撒了白色的石灰,将要开挖的地块划定,并把泥沙层剥掉。蛋黄色的黏土裸露出来,而社员开挖黏土,用黏土捞取外快的生活也拉开了序幕。要将一块几分地挖成三、四米,因为挖的社员蜂拥而至,所以,挖黏土的日子也就那么几天,但是,这短暂的、辛苦的几天,却是社员最开心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