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大坑中的黏土不断被挖出,大坑也渐渐地变深了。下午,我也跟着大人,把黏土挑到陶瓷厂卖。在一株龙眼树上,挂着一把大称杠,看称星的人高高地坐在椅子上,在他的脚下,有一块垫脚的石头,我们小孩个子小,肩头够不着称子。尽管下面有垫脚石,我们过称时,依旧要踮起脚尖。
此刻,陶瓷厂中的新黏土堆积成山,工作人员不断催促社员把黏土倒在“山上”,我实在没有力气挑着担子,踩着凹凸不平的黏土“上山”,便趁工作人员不注意,将黏土倒在“山脚”下。工作人员看我们是小孩,就睁一眼闭一眼,对我们网开一面。把黏土卸掉后,我赶紧回到称子旁边,这儿还有一个工作人员,专门负责登记各家各户所挑黏土的次数和重量。挑一担黏土,要走将近两公里的路程,着实不易,社员像登记工分一样,一定要待到记下数量后,才肯放心离开。
看到工作人员登记好后,我迫不及待地跑到陶瓷厂的门口,大口大口地喝着加了盐巴的清水,便马不停蹄,匆忙往回赶。陶瓷厂的门口,有一个老汉在摆摊,是卖肉片汤的,因为今日干活特别卖力,母亲特意给我两毛钱,想让我吃上一碗。这一次,母亲够大方了。路过摊子时,一股香味袭来,令人瞬间精神为之一振。我踯躅了一下,把两毛钱重新塞进潮湿的裤兜,又上路了。
社员个个脚力好,而今日为了多赚到一点钱,他们几乎是小跑着赶路。他们中,有的人干脆玩起接力赛,一担黏土,分成两程挑,你走前半程,我走后半程。这一天中,他们平均每个人挑二十担的黏土,如果换算成路程,他们挑着沉甸甸的担子,一天便走了将近八十公里的行程!我曾经多次看过电影《大渡河》,红军为了飞夺泸定桥,一昼夜奔跑了二百四十公里。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而挑黏土的社员,他们的速度堪比当年的红军!他们和红军,都是令人敬佩的钢铁战士。是呀,在特定的环境下,在艰难困苦中,人往往能够创造出一个个可以载入史册的纪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坑中依旧有人在挖黏土。父亲说,白天热,晚上正是干活的好时光。他的潜台词是,虽然已经干了一整天,但上半夜还要接着干。我们小孩早已是精疲力尽,可没有一个吱声,我们能洞察他的内心:很快就要挖到珍贵的“白猪层”了,趁这会儿人少,可以甩开膀子,多挖一些。因为“白猪层”的黏土是专门用于制作水缸的原材料,又由于这一层的黏土比较稀薄,这不,它的身价也因此一路飙升,比普通的黏土贵了将近一倍。这会挖一担,相当于白天挖两担,在这种念头的支撑下,社员有的点起煤油灯,有的甚至打着手电筒,在大坑中忙碌着。大家各自划了一块地盘,开始向深处的“白猪层”进军。父亲不让我干活,我便站在一旁,打着手电筒。一会,只听父亲大叫一声:“挖到了!”大家都喜出望外的。
因为挖到了“白猪层”,所有坚持在大坑中的社员,他们干得更欢。“白猪层”的黏土,更加柔软,更有黏性,所以,挖这类黏土,铁锨是派不上用场的,得用上锋利的锄头,锄头好比一把菜刀,轻而易举地将一整版的豆腐,切成细块。父亲挖了几锄头后,像从猪圈中抱出一只猪崽一样,又像从田垄中刨出一个大地瓜似的,将一块十来斤重的黏土递上来。茫茫夜色中,我能感受到父亲眉头上那份喜悦的表情。
在大坑中,又形成了一个个的小坑。不过,兴奋只是短暂的,转眼间,社员便挖到了泥沙,“白猪层”的尽头到了。父亲终于停了下来,他让我站在高处,打着手电筒,照着那条从坑底通往地面的陡峭小路。在光线下,这条羊肠小道,真正像是紧贴在险崖峭壁上,令人不寒而栗!
也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总算把“白猪层”的黏土全部搬上来,在附近的田地中,垛着一堆堆白色的黏土,在手电筒光亮的映衬下,它们像是一座座白皑皑的小雪山!
回家的路上,我和父亲默默无语。一阵夜风刮过,整个人昏昏欲睡,这个夜晚真的漫长hellip;hellip;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