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第二天,我睡过头了,当我赶到挖黏土的地方时,大坑中早已是人满为患。因为“白猪层”的黏土被挖光了,社员便开始沿着大坑的四周开挖,挖蛋黄色的黏土,也挖底下“白猪层”的黏土。看来,昨晚的努力是正确的。
站在上面往下瞧,这个田野间突然冒出的大坑,真的是阴森森的,令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社员的挖土行动还在继续,大坑的四周渐渐被掏空,上面的土像是险崖上空的石头,由于这一大堆的土是刚刚堆积的,本身就容易松动,随着下面的掏空,失去支撑的松土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缝。但是,在大坑中的社员却浑然不知,他们依旧乐此不疲地掏着,多掏一担黏土,特别是“白猪层”的黏土,他们便可以多赚到一点钱。在那时,哪怕是一块钱,也能办几件事,对于我们而言,可以买五本的连环画,可以租看五十本的连环画,可以去公社电影院看三场的电影hellip;hellip;
就在此时,被掏空的土坍塌了,我们在上面高声提醒着,但为时已晚。灰尘将整个大坑笼罩住,像山上石场点燃炸药,整个天空都布满了灰尘。社员彼此都看不清,他们急切地呼喊着亲人的名字。这场面异常恐怖,这叫声令人揪心。大坑中的“销烟”还没有散去,我和上面的人已迫不及待,连爬带滚地冲下来。
大坑如一个沉陷的地洞,此刻的空气充斥着一股呛人的灰尘味道。这场灾难雷声大雨点小:有社员被砸中了,有社员被掩埋了,但万幸的是,没有死人,没有人骨折,倒是社员的头、脸、脚,出现了肿包。大坑中哭声一片。我看见父亲站立着,心中一块石头瞬间落下,便又急切地问父亲是否伤到了皮肉,父亲摇了摇头,他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良久,他才回过神来,赶紧用手在乱土堆中扒,寻找自己的菜筐,却发现菜筐成了一张扁平的锅盖!本想多赚到一点钱,不料,突发事件将他发一笔小财的念头搅乱了。父亲有点沮丧。
出了这档事件,陶瓷厂的人命令所有在大坑中的人员全部上来。那条大坑的陡峭小路,是一个完整的黏土层的横剖面:最上面的是沙质地,接着是蛋黄色的黏土,最下面的当然是社员喜欢的“白猪层”了。把横剖面削平后,就是上百担的黏土,社员撤离大坑后,陶瓷厂的人搬来了两根杉木,用绳子拼在一块,成了一副梯子。他们放下梯子,准备将眼前的这条“通天路”挖掉。不恰巧的是,天边雷声隆隆,一会便下起了倾盆大雨。他们只好把梯子收上来。数天后,那个社员开挖黏土的大坑,成了一个池塘,那条陡峭的“通天路”,无意中被保留住了。
刚开始时,池塘的水一片浑浊,隔了一阵子后,水中的黏土成分渐渐沉淀水底,水面一片碧绿,宛如一块翡翠。田野中新添了一口大池塘,小孩便不知深浅,夏季中偷偷摸到这儿游泳,被社员紧急喝令上来。如果社员发现小孩不见了,他们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上哪游泳?这口三、四米深的池塘,从此成了社员心中的一桩事。
黏土开挖完毕后,陶瓷厂的人都会组织人员,将挖成的大窟窿填掉,可一场大雨,却成了大窟窿保存下来的理由。同时,由于这个大池塘的存在,缓解了干旱中庄稼的干渴。这不,社员搬来几部抽水机,不分昼夜地抽着水,水一层一层地下降着,那四周的陡岸,曾经是黏土层,这会,水不断下沉着,而黏土也渐次暴露,到了我们看见“白猪层”时,池塘的水已快被抽干了。那条令人生畏的“通天路”还完整地存在着。见池塘的水见底了,我们和社员一道,争先恐后地沿着“通天路”下去。走在前面的一个社员,只听他“哎呀”一声,脚下一滑,顺着黏土做成的台阶,快速下滑着。他整个人像是一部手扶拖拉机,车头径直栽进路边的臭水沟。瞬间,他整个人跌落进已经变成烂泥浆的池塘底部,也就是他曾经拼命开挖“白猪层”的方位。开挖黏土时,他是如此的小心翼翼,没有在“通天路”上翻跟斗,料不到,这会他下池塘摸鱼,却重重地摔倒了。真让人哭笑不得!
池塘的鱼多,草鱼和鲇鱼都是重得出奇,捉鱼的人无不欢天喜地的hellip;hellip;
父亲和母亲经常在后半夜出发,开挖黏土去了。直到天黑时分,他们才回来。同众多社员一样,没有家庭副业可做,他们便借助陶瓷厂开挖黏土这条途径,捞点补贴生活的外快。有一天,我们听说有一个社员被坍塌的黏土压死了,被吓坏的我们二话不说,向着那个地方狂奔。到现场一看,只见两个社员直条条地躺在大坑中,他们的身边是一大堆“白猪层”的黏土,黏土上沾着一滩滩的血迹。他们是一对中年夫妻!
许多年后,这个悲惨的场面,还定格在我的脑海中。“白猪层”,它见证了当年社员的生存状况。尽管现在的陶瓷厂早已没落,而在人们的家中,总能看到一些陶瓷缸。在陶瓷缸的身上,我们能找到当年“白猪层”的影子。(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