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卫
甘蔗收了,集中存放在生产队的库房里,等公社糖厂通知时间,送去榨糖。
我们虎视眈眈,因为那年代太穷,饭都吃不饱,烟酒糖全面控制供应,嘴里早淡出鸟来,能不挂念那些甘蔗么?
儿时的我,胆子小,怕事。可小伙伴中,有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胆子最大的杨蛮子建议,去“弄”根甘蔗来吃。根根和君灯表态同意。我也同意,因为我想吃甘蔗。那年我九岁,读小学二年级,长得又矮又瘦。
库房没人看守,但放甘蔗的侧边不远,住着知青黑娃。并且库房门对着大路,过路的人会看见。库房门是栅栏门,从门缝把手伸进去,抽根甘蔗,然后开跑,不算难事。但偏偏这段时间秋雨绵绵,黑娃不上工,窝在家。这个人,脸很黑,年纪嘛,应当不到二十吧,瘦得像斑竹晾衣竿。他整天吹口琴,尽是些《北京的金山上》这类熟悉的曲子。
我们四人,剪刀石头布,谁输谁去偷甘蔗。不幸的是我输了,我头上直冒汗,这事儿还真没做过。何况那个年代,正在宣传少年英雄刘文学保护集体财产的故事,集体主义深入人心。一边是馋虫爬到了喉咙,一边是老师常讲的爱祖国、爱集体、爱人民。见我半天不动,他们仨急了。
我赌气说:“我不去,我也不吃甘蔗,行不?”我的言行无异于逃兵,被他们仨唾弃。他们在我面前各吐了口水,然后怏怏不乐地离开。
我们各放各的牛去。
小伙伴,不记仇。
第二天我们四人相见,有说有笑,忘了昨天的不快。我们不说甘蔗,越不说,心里越想。突然蛮子说:“你们胆小,我去,你们三个放风,一个看上方的路,一个看下方的路,一个去和黑娃聊天。”
我本来想学刘文学的,可是甘蔗那甜甜的蜜汁,让我心痒难受。于是我主动说,我去和黑娃聊天。我很喜欢黑娃,甚至有点崇拜。很喜欢黑娃是因为他的口琴。那时,黑娃不仅会吹《北京的金山上》,还会《马儿啊,你慢些走》《咱们工人有力量》等等。
“黑娃哥,你教我吹口琴行不?”我磨磨蹭蹭地靠拢他,并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掩护杨蛮子去偷甘蔗。黑娃没有回答我的话,因为他的嘴被占着,正在吹《红梅赞》,两眼也闭着,特陶醉。等他吹完这曲,杨蛮子早把甘蔗偷到手了。
这样的事,一旦发生第一次,就免不了第二次。奇怪的是,我每次去找黑娃,他都在吹口琴,眼睛闭着。当我们第十一次去偷甘蔗时,杨蛮子被埋伏的民兵捉住,很快供出了同案的我们。
大人赔钱,我们作检讨。
黑娃也被生产队开会批评,他居然没有辩解。他说,生产队并没有委托他看库房,他是因为住在那里。作为社员,他失职。黑娃除了背黑锅,还能说啥?后来推荐工农兵学员,黑娃因为生产队的评语不好而落选,他一点气也没有,还是有空就吹他的口琴。
黑娃回城时,我已在读高中。再后来,我读大学,巧的是毕业后我分配到黑娃所在的厂工作。我遇上他时,他已年过三十了,一脸的胡子。他认不出我了,我说出了当年偷甘蔗的事,向他道歉。
黑娃说:“那时你还是个小孩啊,哪个小孩不好吃?”
他的话,让我感到温暖。
而今,每当看见甘蔗时,那些往事,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久久难以平静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