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沧
这是不期而遇。仲秋周末,我踏着夕阳余晖向附近公园走去,无意间发现路边阴湿处有一种野草,正依偎着努力绽放米粒状的粉红花儿,好面熟好亲切啊!我俯下身去仔细端详起来,不由勾起了苦涩而又温馨的回忆。
对,正是它——苦料!我连忙打开手机给它拍了照,迫不及待地传给莆田文友梦奇,请他辨认是不是家乡土话所称的苦料。他一时吃不准,又将照片转给了乡下朋 友鉴定,而后发来微信:“是苦料,您的记性真好!”
经一位名中医的子嗣考证,苦料的学名叫醉鱼草。这就对上了呀,小时候,我和玩伴正是为了鱼才跟它厮磨过、合作过hellip;hellip;
当年,地少人多的家乡,一年到头基本上都吃地瓜,许多人家连地瓜也吃不饱。不知是哪位先人的发现,兴许也经过了神农尝百草般的选择,村民们认知,野生苦料具备特殊的药性,不宜直接食用,但可用来“透”鱼,从而间接获得美味食物。
那时候还轮不上我当孩子王,充其量只是一个跟腿子,大主意都由村上比我年长的寿桂和元俄拿定。他们差我拔苦料,我如接军令冲在前面;他们叫我把苦料掏碎,我没有二话,挥汗如雨。最后由他们搞“配方”,在掏碎的苦料里加进适量的茶饼末,“透”鱼的材料就宣告制成。所谓“透”鱼,即以醇香的茶饼为诱饵,利用苦料的药性来麻醉鱼。这种办法无公害,所得之鱼却有益身体。大人们臂粗力大,可以去溪里撒网捕鱼,然而他们舍不得自享,都拿去卖了换钱贴补家用。而我们小不点只能是小打小闹,弄点塘里的鱼,聊解荤腥之馋。
我们选定了池塘,哼喔嗨哟地把装满碎苦料的桶子搬到岸边。先是抓起配料往水里投,紧接着挥动木棍使劲搅动,绕塘一周,如此这般让“药”均匀散开。不一会奇迹出现了:塘中的鱼真的“醉”了,一条条浮上水面,有长着小胡子的塘鲤鱼、扁塌塌的田鲫鱼、圆滚滚的黄鳝,甚至还有团团转的甲鱼hellip;hellip;我们边捞边欢呼。这可是我们的盛大节日噢!
这次我额外“申请”到了三只甲鱼,我记住母亲的话,甲鱼生性清凉,祖母用得着。我乐不可支地把甲鱼拎回了家,催促母亲就着小“烘炉”用陶罐炖给祖母吃。隔天炖一只。老人家患上眼疾,常年靠采集沙滩上的“白毛草”熬汤调理。祖母哪里舍得吃,摸了摸我瘦削的脸说:“还是你吃吧,吃了好长身体。”母亲似乎听到我咽口水的声息,朝我眨眨眼,我心领神会,拉住祖母的手,把碗递了过去hellip;hellip;几天下来,祖母的眼睛清亮了许多。受到成就感的鼓舞,我对她说:“下回抓到甲鱼再炖给您吃。”
还是稍长的寿桂有远见,懂得节制。他提出要保护好苦料,不能拔光铲尽,还要“封塘”,今年捕过的池塘两年内不再动。于是,我们轮流在村里村外的几口池塘“透”鱼,每年都有收获hellip;hellip;
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邂逅苦料这位“故人”的那一刻,有种难以名状的兴奋,念旧情愫中融合着缘分感喟。世间万物无不在自然法则中完成生命的修行过程,小草亦然。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看来这被诗化了的萋萋“芳草”,涵盖了普天下所有的草,其中就有着这醉鱼草呢。
我把好友梦奇喻为“快进键”,那么迅速就给醉鱼草——苦料验明了正身。这种摒弃敷衍的办事作风跟他多年的经历有关,是反复锤炼的结果。他从陆地到海洋,踏平波峰穿越浪谷,左满舵右满舵,全身心以赴,一点也含糊不得。“海人无家海里住”,甘于海上丝绸路。海员的生活虽有其壮阔与豪迈,但那也是不畏艰险的“苦料”才能胜任的活计。
前两天,跟几位不忘回报家乡的企业家喝茶闲聊,他们说,苦料一听就懂,醉鱼草是书上的名堂,听来陌生。又说:“阿沧,您知道莆田农村往昔的底细,其实我们和您及您的朋友一样,都是lsquo;苦料rsquo;出身,赶上了好年头,靠拼搏和诚信,才在上海扎下了根。”
是的,只要不忘初心,始终与理想结伴,把正确的取向请进生命,运筹勉勉,惟日孜孜,“苦料”也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