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天堂里的信
□王国民

从他们进门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留意她们。这是一对母女，穿着相同颜色的连衣裙，颈上都挂着相同的吊坠。女人的头上带着一顶蓝色的帽子。而小女孩，牵着母亲的手，在前面蹦蹦跳跳，看得出，这是一个聪明活泼的孩子。
但奇怪的是，女孩的左手总是插在口袋里，一动也不动。女人边走边说，小心点，别撞到了。女人的脸上，始终是一副笑意盈盈的表情。
女孩走到一架吉他旁停了下来，女人的眼也随之亮了起来，她指着吉他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乐器了。我和你爸爸的认识，就源于它。女人小心地触摸着琴弦，她的眼里散射出无限柔情。
那一定是爸爸追你吧。妈妈，快给我讲你们的故事。女孩兴奋地嚷道。
在这个人来人往、热闹喧哗的音乐店，女人竟然向女孩讲起了过去的往事，期间，谁都没有去打扰她，大家都静静地倾听着hellip;hellip;
怕她累，服务员还专门给她搬了张凳子。女人走动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她的腿有点瘸。听服务员说，女人是这个店的常客，在这里买乐器的基本上都认识她。女人是从北川搬过来的，以前是一家培训机构的音乐老师。
女人说到动情处，女孩就咯咯地笑了起来，轻松而愉悦的笑声顷刻撒满了房间。直到说累了，女人才站起来，当看见那么多双眼睛都在注视着自己，女人的脸一下红了。
女人将女孩抱到了钢琴的凳子上，这时，我听见女人说，好好弹，用心弹。然后就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女人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然后朝女孩点点头，女孩这才伸出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左手，我疼惜地看见，她的左手少了两个指头。
女孩把左手放到了琴键上，一串流畅的音乐便如行云流水般泻了出来。女孩试图将音域拉得更宽一点，她的整个身体都摇摆起来，但是失败了。她每失败一次，就把头扭过来，女人朝她点下头，女孩也点点头，信心满面地转过去。
我终于忍不住了，坐在她旁边，我说，你是音乐老师，为什么不过去亲自教她呢？
女人说，我得让孩子学着长大。沉默了一会，她又说，再几天，她就要参加一个省里的比赛。你也知道，那场五月的地震，让她少了两根手指，她一直都很灰心，认为自己将来再也不能弹琴了。直到前天，我才劝服她，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让她重拾信心，让她知道，即使少了两个手指，她也能和正常人一样地生活，甚至比以前活得更好。
那为什么不叫父亲来陪她呢？
女人摸了摸吊坠，声音有点低沉，他就躺在这里面呢。见我惊讶，女人告诉我，她的丈夫是名军人，在抗震救灾中英勇殉职。
我的心一紧，连忙说，那孩子知道吗？
女人摇摇头，朝孩子点点头，然后对我说：“我不敢说，父亲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我怕她知道了，承受不了，我只能说，父亲去天堂执行一项绝密任务了，要十年后才回来。”
那她也信吗？
是的，她一直以她的父亲为骄傲，为了不穿帮，我每半个月都要让我的同事以她父亲的名义邮寄一封来自天堂里的信。
可是孩子终有一天会知道的啊？
是的。女人平静地说，但那个时候她已经长大，她会明白，痛苦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可是你现在叫我怎么办？告诉她？将她刚刚愈合的翅膀又重新折断？她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六岁的孩子。
女人看了看吊坠说，今天她突然告诉我，她好想拿到第一名，我想，她又做回了从前。真好！
女人又看了看孩子，然后站起来，今天的时间已到了，老板答应我们，每天让我们免费练习两个小时。
女人招了招手，女孩一溜烟地跑过来。
我送他们出去，女孩突然挽着我的手说，叔叔，我一周后要参加全省钢琴比赛，你一定要祝福我哦。等我拿了第一名，我请你吃冰激凌。我鼓励她，那当然。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眼前的这对母女已经彻底地恢复了自信和勇气，我只有衷心地祝福她们，从此不再受到任何的伤害，从此快乐健康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