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 马

我的家乡地处福建省莆田市某半岛东部沿海突出部，扼兴化湾入海口，被称为“界外底”。解放前许多青壮年为了谋生，被迫背井离乡、远渡到南洋一带，其中包括我的姑婆一家。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落实，华侨们纷纷回国探亲，得知姑婆要回国的消息，家人奔走相告。记得那一天，家里挤满了人，左邻右舍纷纷来看热闹。
我的姑婆白白胖胖的脸、满头卷曲的披肩长发、脖子上、手指上、手腕上均戴着首饰、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我的眼中，她就像个“外星人”，斜挎着个红色的包包，右手提着个写着某某旅行社的大包包，左手拖着个有四个轮子的黑色大皮箱。我老爸去机场接第一次回国探亲的姑婆，一路上兴奋地想着包包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却又不好意思问。
姑婆的行李简直就是个“百宝箱”，装着我平生第一次才看到的“珠宝”：饼干居然有各种各样的形状，三角形、长方形、菱形、圆形，且口味也各不相同，里面还有许多五颜六色的糖果。那会，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把糖果从口袋里掏出来，在其他小朋友面前炫耀一番，然后才得意地看着他们强咽着口水，满脸幸福地把它们消灭。
姑婆行李中的饼干、糖果等对小孩极具诱惑力，可对爱美的我来说，最具诱惑力的却是衣服。小时候因为家里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只有过年时，妈妈才会扯上布，为大哥和我做新衣服（二哥、三哥和妹妹只能穿旧衣服）。
姑婆回国前一个月就到亲戚朋友家收集旧衣服。那时，国外的旧衣服，带回国内却成了香饽饽。姑婆恨不得把所有的旧衣服都带回国，难怪刚回国头几天，她双手酸痛，可脸上却始终是快乐的。旧衣服颜色多种多样，款式新颖，最不可思议的是一点儿也看不出它们是穿过的，而且有股说不出的香味，我常常把头埋在衣服里贪婪地闻着。有件蓝色短袖衬衣上点缀着一朵朵典雅的小白花，特别好看，穿在我身上正合适，好像专为我量体裁衣，衬托出我白皙的脸庞，苗条的身材，左邻右舍都称赞我漂亮。晚上睡觉前把“新”衣服紧紧地抱在胸前，生怕被妹妹偷走，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她也有了件十分漂亮且合身的“新”衣服，美得一蹦三尺高。
姑婆离开国内回南洋，行李少了很多，我和妹妹依依不舍地跟在送行队伍中，盼望姑婆下次回国，能带给我们更多更漂亮的“新”衣服，当然还有吃的东西。
不知不觉二十多年过去了，去年听说姑婆又要回国的消息，我老爸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再三交代姑婆，现在国内经济发展很快，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了，什么都不缺，您只要人回来就行。姑婆破天荒地只提了个旅行包，轻轻松松踏上回国征程。家人在酒楼为姑婆接风，姑婆感慨道：“家乡的巨变让我都认不出来了！”
姑婆的行李，已成了我们美好而酸涩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