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远飞
从喧嚣的都市携带一身疲倦回到乡下老家,因为久不居乡村,走不惯山里崎岖不平的小路,为了行走方便,我决定去穿父亲经常穿着干活的那双农鞋。父亲当时正在修农具,让我自己去拿,说话时他只顾自己干活,头也没有抬一下。
我在墙角里很轻易就找到了那双农鞋,它和许多农具混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很灰很暗淡的一双深筒胶鞋,鞋面龟裂得如同家乡久旱的田,打着许多补丁,而且还破了两个洞,鞋底钉着的是一些车胎胶皮,已经补了三层了,拎在手里很沉很重,一只就有两斤重。这农鞋父亲穿了十多年了,翻山越岭,耕耘、播种、收获。此时,我仿佛看见父亲正穿着这双鞋穿过阳光明媚的麦地,父亲红光满面,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子不时滴落下来,落进脚下干燥的土地里,升腾起一些尘雾hellip;hellip;
长这么大了,父亲从未让我穿过农鞋,没有读过书的父亲只希望我能够把写作坚持下去,安安心心地在那所大学里侍弄我心爱的文字,正如他能安安心心地在那片土地上侍弄自己心爱的庄稼一样。父亲在辛勤的劳作之余,又在默默地等待着hellip;hellip;父亲穿破了一双又一双农鞋,迎来了一个个丰收年,可我却在文学那条道路上越走越远,写下了无数文章,度过了无数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用坏了无数支钢笔,却依然无法换来一些希望和满足,我很沮丧也很失望,我在那所大学里感到很憋闷,于是我就如一尾惊慌失措的鱼般迅速地逃离它,返回到乡下老家。
我看了那双农鞋很久,父亲看了我很久,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决定把那双农鞋拿到附近的小镇上去修补,我觉得有那个必要。当那位年轻的鞋匠接过这双鞋时,他脸上的神情异常惊讶!最后,他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那双鞋后,无可奈何地向我摊开双手,摇了摇头说,没法再补了!
我把那双农鞋虔诚地捧到一条大路边上,把它小心地安置在大路的正中央,当明媚的阳光照耀着那双古朴的农鞋时,我不禁遐想万分hellip;hellip;
农鞋朝天,朝着大路,我的内心蓦地升腾起一种澄明的思想和情感。我突然想起那个执着而疯狂地割下自己耳朵作为祭礼的画家梵高画的那幅画《农鞋》hellip;hellip;此刻,我的耳边仿佛听到了一片天籁般的声音,那是海德格尔关于这幅画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唯有一双农鞋,此外无他。但是——从农鞋破损的内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劳动者艰辛的步履显现出来hellip;hellip;”
农鞋朝天,朝着阳光,朝着大路,走了很远,但我依然还能很清楚地看见它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