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山客
如今我老家的住处所在,当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听说有一位讨饭的老太婆,就在那里被老虎咬死。
那地方现在还叫“社公”,因为当年有个祀奉土地公的小庙。那位讨饭的老太婆,晚上就住在庙里。那一天早上,人们发现了老太婆的尸体,并断定她是被老虎所残害。我相信那是真的,因为那时候故乡的深山密林,具备供老虎栖身的条件。南宋时代,故乡出了一位潜迹山林读书著述达30年的史学家,史书里记载他为了观察动植物,“与野鹤晓猿杂处”,山林的蓊郁与幽僻,由此可知。当时“虎患频仍”的状况,也是史有记载的。关于老虎闯入山村咬死畜牲的故事,今天上了年纪的人还能举出几个例子来。
那么,有没有人亲眼见过老虎?更远的不说,就说我十来岁时从邻居的朋友那里听来的故事。那位朋友是永泰人,以阉猪手艺为生,兼当土医生,替人看些民间疑难杂症。这家伙会拳术,爱浪迹,平日里带一筒阉猪工具,口吹“阉猪竹笛”,在莆、仙、永三县的山区村落间走动。见他经常在深山密林独来独往,人们还以为他是仗着自己有拳术,即使碰上老虎,也可以像武松那样使上手段。他听了一笑,说,拳头再硬,哪比得上虎爪虎牙?接着他告诉我们,有一回他真的撞上一只老虎,单是那眼里射出的凶光,就让脑袋轰然膨胀。眼看就要成为老虎的美餐,情急之中的他把随身带着的雨伞猛然撑开,随着“啪”的一声,棒状的东西顿然变成一个大圆盖向老虎扑去。林中的老虎准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神物”,慌得一溜烟逃遁而去,林中荡起一阵吓人的树木响动之声。此后,这位阉猪的师傅走山路出远门时,身边必带雨伞,除了遮风挡雨,更重要的功能是“吓虎”。我们村子里的一些手艺人也把他的“吓虎”经验推广开来,去永泰、仙游的山里走亲访友做工揽活时,不管有雨无雨,都喜欢带把雨伞。
数年前我在闽西某山城工作,见到一个脸上有大块疤痕的老人。有人告诉我,他那脸是被老虎抓的。上世纪五十年代,老人还年轻,一天晚上他走路下山的时候,猛然觉得身子被谁重重地骑了上来,开初还以为是哪个人与他开玩笑,就用手往后一抓,之后转过头来,正好老虎伸出利爪,把他的一侧脸连皮带肉撕下一大片。原来我以为故事的发生地一定是在哪个偏僻的乡间野山上,哪知道它竟然就在县城的后山。也幸好是在县城后山,突遭横祸的他一声嚎叫,惊动了附近刚刚开完会出来的一群人,在众人的大呼小叫下,老虎才弃他而去。那人经过救治,伤是好了,但疤痕却永远地留了下来。这座曾经连后山都有老虎出没的县城,如今已是车水马龙。当年的虎踪,早已掩埋在岁月的尘烟中,成为山城人渐远渐淡的记忆。
这些年,故乡经常有野猪下田糟蹋庄稼,有些人的田地被糟蹋到颗粒无收的地步,于是村里的老人就感叹:早年山上有老虎的时候,野猪是不会这么放肆的。我知道他们这样说并不是要把野猪剿灭精光,而是进一步悟出万物相克相生的道理。毕竟人类生存环境的和谐,需要一条长长的“生物链”,即使其中的一些生物是凶残的。何况威武凶猛的老虎,还曾经激发了人类的种种文化想像力与创造力。虎患不已的世界是令人不安的,然而,如果孩子们捧着童话书像追怀恐龙一样追怀老虎,这个世界也未免有些令人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