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山

一场雨，凌空倒了一个晚上，把笼罩在郝卫东心头的郁闷，冲刷得荡然无存。天还未放亮，睡意全无的他，呼吸着透窗而入的清新空气，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妻子金莲均匀的鼾声和仰脸闭目的睡态，成了一种诱惑，让他一时心旌摇曳，难以自持。然而，仅仅过了数分钟，他整个人又像被冰镇了一般，在打了一个寒噤之后，回到原状。几个月来的无所事事，一直在糟蹋自己的心情，郝卫东总感到这个家已然不是灵魂歇脚的地方，而妻子更不是他欲言心事的对象。他只能在作品里虚拟自己的生活，在写作中磨蹭“闲赋”的日子，他已没有放纵欲望的自信，尚存的一点尊严，就是尽可能不要主动去遭遇拒绝，招致怨嗔和难以接受的絮叨。
金莲是个好胜争强的女人，她在人前能憋住所有的不快和委屈，可一旦回到家里，便开始把气全撒在郝卫东的身上，把一切都归咎于丈夫狭隘于做自己的梦，而全然没有顾及生计。金莲精于计算，可为了面子，从不吝啬。但她每花出一笔钱后，总是很强烈地要求郝卫东有所进帐。否则，就开始拿郝卫东当出气筒，不厌其烦地述说出郝卫东的种种不是hellip;hellip;
吵归吵，闹归闹，可一遇到家里有点好吃的，金莲总是留给郝卫东，她说，男人的“开销”大，不增加营养咋行。郝卫东听了金莲夹枪带棒的话后，就会生气，可这气还只能憋在心里，说出来肯定占不了理。
郝卫东只能透过文字，用颤瑟的叙述去诉说生活的原委，所以，这些年来，他写了几十万字自视为“宝贝”的作品。但是，当这些“宝贝”得不到别人的欣赏，还常常被各大杂志社的编辑不管不顾地原样退回时，郝卫东就备受煎熬，自知达到目的过程是如此漫长，看不到光明。又有了冲动的郝卫东，此时坐在书桌前显得特别的高雅，他心无旁骛地构思对白hellip;hellip;只是这种由冲动引发的兴奋，却因没有香烟对思维的接济而稍纵即逝。他再次伤感，他的心里好比又蒙上一层注雨的乌云，让他压抑难忍。
金莲揉着惺忪的双眼，一脸绯红地站在郝卫东的面前，她一改平日里的飞扬跋扈，很有女人味地嗲声道：“刚才还看你在床边转悠，怎又坐在这里发神经啦？”
“我在找一本书。”每遇金莲把自己从事文学创作说成是发神经时，郝卫东都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抵触情绪。只是，这种情绪常常被沿展出悲哀的感叹，他脑海里就会浮现与金莲初识的那一幕。
十五年前，当郝卫东怀揣梦想，来到这座极具文化底蕴的南方小城时，他很想在新的环境里干一番事业，无奈，人生地不熟的他，很快就陷入生存的窘境，他接受了金莲的帮助，在根本不了解她用意何在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接纳了一个女人对自己的赏识。
两人生活在一起，连一点过程都没有。当金莲把郝卫东带回她娘家时，面对金莲女儿投来的敌意般的眼神，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很可耻。一个只是遭遇事业挫折的男人，怎么就成为了拆散另一个家庭的罪魁祸首。第二天一大早，郝卫东决意要全身而退，就在他向金莲提出分手的想法时，金莲说：“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这一辈子也不会放弃。”接着，她用身体来表明自己的决心。那一次，她特别温柔，事后还抱着郝卫东抽泣地诉说了自己第一次婚姻所承载的巨大不幸。郝卫东屈服了，他原以为，从苦难中走来的女人，只要加以呵护，就会很容易心领神会他为此所做的付出。可是，现实呢？当金莲发出“我连一本书都不如，这日子没法过了”的怨声时，郝卫东在心里感慨道：女人若能保持适度的矜持与婉约，该有多好啊hellip;hellip;
或许是由于生厌，郝卫东这才不解风情地对金莲说：“我哪里知道你什么时候高兴？”他说这话的用意，只想尽快结束她毫无意义的纠缠，好让自己静下心来，想些事。
“跟这种人生活在一起，什么时候都不会高兴。”金莲转身的速度比刚才的话音落得还快。这倒是让郝卫东始料不及，他很想给金莲一个解释，告诉她，自己没有轻慢她的意思，反倒是她偶现的浪漫是一个绝妙的诱惑，让他有了灵感，而这灵感需要及时把握，不能分心。
金莲摔门而出，她除了对郝卫东所谓的写作增添更多的成见和痛恨的理由之外，恐怕还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委屈。
天已放亮，又一个寡淡的日子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