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成
母亲娘家在偏远的山区石烈村,十八岁出嫁到城里。当时,因家境贫寒,一家人仅住在一间低矮的平屋里,靠炸油葱饼度日。父亲体弱多病,重活干不了。我们的家就像一艘颠簸在风雨中的小船,凭靠母亲摇橹掌舵。白天,我们很难在家里见到她,掌灯时分,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街坊上收摊归来。入夜,她习惯地为我们洗涤,缝补衣服,还忙着浸米,洗薯hellip;hellip;翌晨,闻鸡做饭,照样磨米浆、切番薯,忙忙碌碌像石磨的磨心。
一个星期天,我约几位同学到木兰溪对岸玩耍,爬上荔枝树觅寻鸟窝,摸到十几个白净的鸟蛋,兴高采烈地回家。半路上突然下了一阵暴雨,全身衣服都湿透了,像只“落汤鸡”。当天晚上头昏发烧,她彻夜守护在我的身边,用那把骨梳,为我按摩驱风。先滴几滴花生油,然后有条不紊地擦擦划划,从双肩到脊背,又从腰部转回双臂,反反复复,只见背部一疤一疤的红肿,像马车驶过车路上留下两道深沉的轮子痕迹。母亲说:皮肤越是肿红,邪风侵入肤体就越深,一筒烟工夫,“治疗”完毕,随后,端上一碗热乎乎的姜汤让我服下,顿时感觉背部炎热,浑身舒服,便安然入睡了。
这把骨梳,外表普普通通,没有奇异造型,更没有雕纹塑花。时间用久了,变得圆滑光泽,散发着清香的油味。我问母亲,它是哪里特做的呢?说起骨梳,母亲讲述一段辛酸的故事:解放前,母亲娘家世代以种田为生,父母早逝,兄妹俩相依为命。哥哥靠买卖估衣过日子,梅山、洪濑一带他很熟,那里是侨区,店铺毗连,商贾云集。一回,他买了几袋旧棉袄、西装、皮鞋等物品回乡,当时交通不便,每次都是雇挑夫运回来的,就在他们路经乌龟岑时,遭遇打劫,幸好遇见一群农民赶到这里寻羊,他才得以“虎口余生”,而装在衣袋里的骨梳仍完好无损。哥哥伤心地哭了一天一夜,这对于做微薄生意的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他把骨梳送给母亲作为劫难余生的物证。
平时,母亲总会挤出时间休闲,用骨梳梳理蓬乱的头发,盘扎结实的圆髻,插上几支银簪,显出兴化女性的慈祥和善良。母亲素来勤俭持家,舍不得花钱买化妆品,只用平时培植花盆上“山芦荟”的汁液来擦发滑润,她对镜梳妆,竟发现头发白了,一丝丝霜洁如银的头发,与她的年龄多么不相称啊!
母亲积劳成疾患了一场重病,我们日日夜夜守候,用骨梳给她擦背,按摩驱风寒,熬药、打针、挂瓶hellip;hellip;寂静的夜里,母亲的心和我们的心在同一条血管中流淌着!
一个细雨霏霏,寒风凛冽的深夜,母亲走过人生第九十个春秋后溘然辞世!遗留下的这把普普通通的骨梳印证着她劳劳碌碌的一生。“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为儿女们付出艰辛的劳动,无私地奉献自己的爱,人世间,纵有风情万种,唯有母亲最亲、最高尚、最伟大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