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培用

绣花也叫刺绣，是母亲十八岁嫁给父亲后开设的一门功课。
那时侯，父亲在镇上的一所医院上班，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不像现在，镇上医院的接诊量很大，父亲做中医，况且许多上了年纪的人对中医还很笃信的，所以父亲每天都很忙，少有休息日。年轻的母亲作为一个家庭主妇，忙完地里的庄稼活后，每年有大量时间在家赋闲。夏日暖暖的阳光、冬日亮亮的烛光之下，聚精会神的母亲柔弱而纤细的手指捏起了一根细细长长闪亮的绣花针，挑选红、绿、蓝、黄等各种绣花线，穿针引线，在空白的白色布上铺设花朵、水流、蝴蝶、鸳鸯等一切美丽的东西。
雪白的布选择好之后，母亲会用“布撑”固定住这块布，“布撑”即是两个塑料质地的圆环，大环能刚好套住小环，把布放在大环上铺开铺平，用力把小环套进去。白色的布更为平整，且受力时不会出现皱褶。
母亲会利用每年春节前到镇上赶集的机会，到全镇最大的供销社选购绣花线。五颜六色的绣花线放在柜台的一角，年轻的母亲会对绣花线的质量、颜色等精挑细选，不仅要颜色好，还要不掉色，质量结实。半天的时间，母亲在赶集时买下了大包小包乡村所需的年货。在母亲的衣服兜里，还有她自己喜爱的绣花线。
飞针走线。花朵是粉红还是金黄？天空的小鸟是展翅还是栖落在枝上？蝴蝶是在花朵中间还是两只翩翩？母亲的手指在那一箩筐丝线上游移。最后，母亲的手指会选中其中一色她认为最满意的。那一根被选中的线，立刻肩负了神圣的使命。这使命是母亲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母亲内心灵魂的展现。被选中的五彩丝线经母亲五指的运动，把一朵今天就可能凋零的花移植到白布上让其绚丽地开放着，把一泉冬季就要冻结的水移植到白布上让其哗啦地流着，把一只快要坠落的鸟移植到白布上让其啾啾地鸣唱着。正是母亲灵巧的手指，使这朵花在没有水、没有土的白布上盛开，使这只鸟在没有光、没有云的天空上飞翔，使这对鸳鸯在没有食物、没有时间观念的河水中嬉戏hellip;hellip;
母亲四十多岁时家里不再种地，母亲有更多的时间绣花儿、绣山水、绣小鸟，母亲不愿意东家串西家唠，她把闲暇时间都花在装饰生活上来。母亲给我们绣枕头、绣鞋垫、给她没有出生的孙子绣兜肚。
母亲不在了，可我的某本书里还留存着母亲绣花的底样儿。细细几笔，一泓泉下的几根水草，鱼儿尽情地游着，一对鸳鸯正戏水，阳光照射万物。那些都是有生命的。我每天睡觉时，头下枕着的，正是经过母亲绣刺的枕头，那上面有母亲的手温，有母亲注视的目光，有母亲的汗水。有洗涤不去的红色、有盛开、有流淌、有生存、有生命。
现在想起来，母亲在灯下的面容是美丽的，游走的手指是曼妙的。我每天躺在枕头上，大脑里就会有感动。母亲不仅给了我生命，还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还用那一针一线的刺绣留给我念想。当初的翠绿或红艳依旧还在，它们的夏天才刚开始，而我此时正在泪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