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蔚华
一个刚落地的生命,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女婴,她小小粉红的手在哭声中无力地张合,她想抓住什么。一个这么微弱的小生命她能抓住什么,她好像只有被遗弃的命运。而我,作为一个养了她一夜的过路人,也只有爱莫能助地离她而去hellip;hellip;
那是1997年2月20日,我回仙游老家去看望寄托在娘家刚十个月的儿子。我一进门,母亲就告诉我村里人今晨在自家门口拾到一个女婴。一个刚生下来的女婴,她被装进一个长方形的白色塑料桶里,大约在凌晨无人知晓时,被挂在村里一家大门的铜锁上。我一怔:天下竟有如此狠心的父母?母亲说,可是那家人不想抚养这个女婴,他们自己亲生的女孩都无处寄托,哪要养别人家的孩子。
这一天,来来往往碰面的村里人都在议论女婴能否存活的话题,但谁都没有什么行动。我也只是连连地说了几声“好可怜”,并说不如送到某某福利院去的话。其实我也爱莫能助,只是随意地说些附和的话。但见村里人的目光即刻投在我的身上。当天下午日落时分,在我要回城的时候,只见村里人有抱婴孩的,有提桶子的,后面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男女老少,他们蜂拥似的聚在我家门口的屋檐下。母亲从厨房里应声而来,她双手搓着围裙,脸色苍白,口口声声说:“该怎么办呢?”她们利索地把婴孩放进桶子里,仿佛就不关她的事了。我抱起了婴孩,在端详之际,村里的几个大人就不见了。我用儿子喝的奶粉冲水给她喝,女婴一口气喝下了半奶瓶。吃饱就开始哭,毕竟奶粉替代不了母乳的甜蜜和母爱的亲情。
我和家人发现女婴怀里包有400元钱和一张红纸黑字,纸上写明女婴的出生年月日及感谢抱养人的话。这有什么用呢?母亲不屑地说。我把塑料桶里的衣物全拿出来,准备急用并试图从中再发现一点什么,也许能更准确地找到女婴身世的一点什么。结果我只找到一些很旧的衣物,有大人穿过的衣服和裤子被改成尿布的,也有小孩穿过的旧衣裤。我猜想女婴肯定不是出生在一个经济富有的家庭里,但我完全明白不是因为贫困而使她父母抛弃这个女婴。在我一边翻衣物的时候,也翻起了我沉重的心情。我在这些破旧的衣物里发现有几件套好的衣服,里里外外大大小小被套得好好的,我想那一定是婴孩的母亲流着泪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套在一起,可以一次性地穿好。作为一个母亲,如若不能为亲生孩子穿过一次衣服,是何等的悲哀。这位母亲在为自己孩子套进第一件衣服的时候,也把她的母爱套进衣服里。我相信她有过艰难的选择和苦痛的挣扎。然而,“生男好,生女恶”的思想终于把母爱的伟大和无私摧毁殆尽。
我把女婴和儿子分别放在我身体的两侧。刚断奶的儿子在夜间睡着了还是往我的怀里钻。女婴却不时地哭。我不时地查看她的尿布是否湿了。
第二天早晨,婴孩还是一个劲地哭。我抱着她在屋檐下边晒太阳边给她换尿布,母亲发现婴孩肚脐口的扎布脱掉了,母亲用餐巾纸烧成灰末按在婴孩的肚脐口上,用布包好。婴孩渐渐停止哭泣。母亲抱着我的儿子一脸的忧郁。她说收留这样的女婴镇里管计生的人下来,那该怎么办?我理解母亲的心情,许多关于计生的故事在农村里时有发生。
我抱着婴孩默默地坐在屋檐下的石凳上。
次日,因为要回城上班,我嘱咐母亲先把孩子养了再说。当我在城里打电话回家时,母亲告诉我,村里有个老婆子把婴孩抱走了,结果遭到家人的反对,到了下午3点,婴孩还装在桶子里放在她家门口,没人问津。临近黄昏,有个卖鸡的女人路过,见了这般情景,把婴孩和桶子挑走了,村里人却说,那个女人见到婴孩时神情不定,有人猜想是婴孩的亲戚什么的,也有人说那女人看上了400元钱,说不定半路上就把婴孩扔了。母亲一口气把话说完。我听出母亲的心情像卸了重担一般。挂断电话,我一个人久久地坐在办公室里。
不久,母亲来城里,她说老家对面的村里又连续发生两起女婴被偷偷地放在别人家门口的事。母亲说,这种事插手不得,碰上了惹麻烦。我转身进了屋里,我不想知道事情的结果。
事隔多年了,我养了一天一夜的女婴尚在人间吗?我至今还不时地记起她冰冷而无力地张合着的小手。如果女婴的父母能亲眼看到他们的亲生女儿在被抛弃之后的遭遇,他们一辈子还能安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