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二月二，龙抬头”，农历二月初二算不上什么传统节日，但本地人却把这头牙视为大节日，超市、菜市场上人潮如织，其热闹程度不亚于元宵节。虽然在这儿呆的外地人搞不懂为什么本地人把这一天称做“头牙”，而且，“头牙”从字面上看也是怪怪的，不知所云，但这些都无关紧要，眼前这欢乐的场面和氛围是不需要理由的。
下午四点钟，时候尚早，但阿芳就已操办起头牙的事。之后，她把一大堆供品如瓜子、香蕉、饼干、烤鸭、苹果、糖果，甚至还把口香糖和啤酒摆到了桌上，笑着对彩民说，大伙都来尝尝，今年准中个头等奖。经年轻漂亮的女主人如此煽情一说，店里老彩民的话匣子立马被点燃起来，诸位七嘴八舌说开了，“篮球虎”文绉绉地说，今年是虎年，虎为百兽之王，大家多买几注彩票，没准千万富翁就在我们这里面。听“篮球虎”这么一说，大家都起哄起来，阿凤更是来劲：“我看你是说自个儿今年准中五百万吧，我们这些人怎能跟你比！你今年不捞个大奖回来，以后大家就不叫你lsquo;篮球虎rsquo;，叫你lsquo;篮球鸡rsquo;算了，鸡天天下蛋，不愁没饭吃。”众人大笑，说阿凤平日里讲话没头没尾东拉西扯，这会儿吃了头牙的供品后，聪明花突然开了。大伙赞扬的话如沛雨甘霖，一向说话旁若无人的阿凤更是自鸣得意，捧腹大笑。
几十年前，“篮球虎”是本地乃至全省、全国篮球界的腕级人物，家里的荣誉牌匾都能摆设成一个展厅了。“篮球虎”这个绰号就是从那时深入“民心”的，一个竞技体育项目名称再加上一个人名的最后一字，组合成一个极具听觉冲击力的绰号。不愧是“篮球虎”，买起彩票也是一副虎虎生威模样，据说，他买彩票这数年间，小奖不断，中奖常有。现在，他缺的就是中个大奖。彩民时常鼓励他加把劲，中个大奖让大家沾沾光，当然，也包括请大伙上五星酒店好好搓一顿。“除非你爹娘在后山埋个什么，否则，中头等奖的机会很少。奇怪的是，几乎每期都有头等奖中出”。每回，“篮球虎”都对彩民这么说，每回，大家都会哄堂大笑，因为大家心领神会，“篮球虎”话里的“什么”所指的是啥样东西。“篮球虎”涨红了脖子辩解说，中头等奖的几率是八百三十四万分之一，不是想中就中得了的。买彩票要有一颗平常心，什么人都有可能撞上大运中个头等奖，你看上个月我楼下那个外地人还在租一间五平方的柴火间维修自行车，可人家仅买两注彩票，就被五百万砸中了。
性情爽利的“篮球虎”话是这么说，可这会儿坐在彩票店里，经阿凤这么一激，也口角锋芒放出狠话来：“今年是我的本命年，肯定中个大奖让你瞧瞧。到时你别睁大眼睛干瞪眼呀！”“篮球虎”和阿凤以前住在同一幢楼，是对门邻居，阿凤那阵子和儿媳妇关系闹僵，人静夜阑时摔盆子，搞得楼上楼下的夜不能寐，颇有微词。每回听到叮当声，“篮球虎”就会敲开对面的门，给这对努牙突嘴怒目横眉中用放大镜看鸡毛蒜皮的婆媳浇浇水，客串消防员，并说些“冲动是魔鬼”之类的道理。这“篮球虎”热心肠，街坊四邻有个磕头碰脑的事，他都会出面调停，保证息事宁人，这或多或少帮他赢得了威望。许是觉得刚才的话说过头，再刺激阿凤无异于给她伤口撒把盐巴，“篮球虎”赶紧转换话题，关切地问阿凤一句：“庆华最近好些了吗？”不料，刚才还眉开眼笑的阿凤一下子眉头紧锁，说：“我这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来。儿子刚工作那几年里，风不鸣条，雨不破块，一家人三份工资，生活风调雨顺。自家里那老不成器老不晓事的摔伤整天躺在床铺后，这日子过得比风餐雨宿还苦，还是家和万事兴，平安就是福呀！”
阿凤话音一落，便有彩民迫不及待地问“篮球虎”：“什么，什么，庆华和阿凤是老两口？”庆华慈眉善目，说话和风细雨，像本地人煮海蛎一样，一点一点地往滚沸的汤里放海蛎。所以不熟悉的人还可能误解他说话时藏头藏尾。庆华是有名的铁杆彩民：每天上午他都会把这一带所有的彩票店走一遭，用笔记本将每个站点推荐的号码一一记录下来。下午晚一点，他撑一把黑色雨伞，或戴一顶草帽，上阿凤每天都来过的这家彩票站点，把一张写上号码的小纸条递给售票员，掏出两块钱，买一注彩票。把买彩票和走路锻炼身体结合起来，这算得上庆华的一大独创，他在晨兴夜寐中感受着时光荏苒，在凝目顾盼中品味着寒暑交迭。用这种雷打不动的生活方式，庆华结识了很多熟人，身体也养得好好的。洗澡摔伤腰椎后，庆华一夜间从彩民的视野中消失，这引起大家纷纷猜测：说不定前几天中五百万的就是他！
阿芳搁在桌上的一大堆供品，没有其他人去动，只有阿凤不停地嗑瓜子。这期间，阿芳上了趟厕所，阿凤似乎找准了时机，众目睽睽下抓了把糖果放进口袋，又撕了个香蕉，三下五除二地吃了。“人有短，切莫揭”，大家已经习惯了阿凤这种动作，也没说什么，倒是有彩民责怪她，每回我们说起你老头时，你可都是三缄其口，假装不是两口子，还好，我们讲的净是些好话！不过，现在大家知晓阿凤和儿媳妇一直在闹别扭，家里头还有躺在床上的老公，觉得她晚年的生活过得并非舒适，都劝阿凤说，难怪你近来面目黧黑，自己也要多注意点身体最好去医院做个健康检查。“篮球虎”掏出手机，自告奋勇地说，我认识一位医术高明的摔伤专家，赶明儿带庆华上他那儿开个秘方。阿芳还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红色塑料袋，边把一大堆供品往里放，边对阿凤说：“好久没有看见你家老头，这点东西给他吃！”
众人一席斜风细语般的话，让阿凤感到，心里有一阵暖流掠过。以前总以为自己挺孤单的，就把伤痛藏在心中那个秘密的小岛，殊不知，这天下一家，身边好心肠的人多的是，自己也不再是断线的风筝。这个“头牙”，阿凤过得很开心，因为，她收到了一件世上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