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
天气预报:
蓑衣
【发布日期:2010-06-17】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外公的房子旁边有一片空地,约有百来平方米。这片黑灰色的土壤,石榴树、香蕉和棕树混杂生长着。树干光滑的石榴树上挂着一颗颗孩子拳头大小的桔黄色石榴,摘下来就可以吃。而香蕉树上垂挂着一串串吊人胃口的香蕉,用镰刀割下,隔数天后才能吃,让人等得性急。石榴和香蕉都是好水果,可两株棕树虽然外观好看,有圆柱形的颈,还有长叶柄的大叶子,就是中看不中用,不但结不出我们喜欢吃的水果,有时叶子上那披针形的裂片还把我们的手臂都划破了,怪难受的。
我不喜欢的棕树,却是外公的最爱:他用长叶柄制作一把把夏日扇风取冷驱蚊子的蒲扇,晚饭后,外公把扇子往背部裤带一别,便径直去古井边,找人唠嗑。他还把包在棕树树干外面那红褐色的棕毛剥下,用来制作一件件软绵绵的蓑衣——一种农民们披在身上最暖身最有效的防雨用具。雨天里,外公甚至披着蓑衣,撑着把大油伞,汲着雨鞋去蹲茅坑,好一副滑稽模样!
说到外公,我便很自然地想起另一个披蓑衣的人,一个长年累月守住渡口的老头。春来遍是桃花水,雨季中的木兰溪中游,溪水一天天见涨,而多少年来,溪南溪北人们的往来,靠的便是渡口的那条渡船。一只斗笠,一件蓑衣,一把竹杆,一个饭盒,一条渡船,一把竹椅,构成了老头的水上之家,满溪的春水听话地配合着老头,把熟悉的陌生的下田的走亲戚的空手的挑担的乡亲们送到溪对岸。二十分钟送一趟,在岸边待渡这会,老头独坐船头,望着溪水,悠然地抽起旱烟。这情景,和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所描述的是何等的相似!如今,木兰溪中游这个应在古诗中才特有的渡口,连同那条渡船,都早已湮没在不远处的历史长河中,在渡口上下游各有一座新大桥横贯木兰溪南北两岸,仙游县木兰溪上的桥更是多达二十五座!躺在溪床中的鹅卵石对流水的恩情没有变,披上人们身上的蓑衣的红褐色调没有变,我只是在深夜中读到“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诗句时,忍不住在心里头发问:老头穿过的那件蓑衣,今天又挂在何方?掩卷之余,又在脑际搜索若干个有关蓑衣的片段。
蒙蒙的烟雨笼罩着村庄,夹杂着细雨的春风轻盈而温柔地裹过来,仿佛给村庄披上了一件暖暖的柔纱。有人披着蓑衣,执着竹鞭子,冒雨赶着牛羊出去,渐渐隐入山脚深处。披蓑衣赶牛羊的镜头里的日历早已发黄,当我有机会再重温这个镜头时,不禁心头一热。去年新春,乍暖还寒,正月初一天空下起小雨,我饶有兴趣地撑了把伞,沿着通往山涧的那条小水沟独自慢行。这是一条能通往少年踪迹的时光脉络。在山涧的一块高地上,我意外地发现了几间小平房。一位披着蓑衣的村里人正在平房前给几头牛添草料。我上前打了个招呼,递给他一支烟。村里人边接我递过去的烟,边警觉地仔细打量着我。我很早就认识他,倒是他把我当成陌生的外乡人,一个在正月初一行走在荒芜的草丛坟墓之间的怪异人。我报上谁家的儿子后,他邀请我到屋檐下躲雨。这时几只不怕生的白鹭也来凑热闹,老黄牛那宽阔的肩膀是一个绝好的“停机坪”,聪明的白鹭在牛背上跳来跳去,而老黄牛没有被惊动,只是甩了数下尾巴,依然低头进食。正月初一里,披着蓑衣在绿意萌动的野山坡和几头老黄牛以及一群白鹭一块听雨声,算得上一种独一无二的享受。
我告别了村里人,往回走。村里迎春纳福的鞭炮声,越来越清晰,远处还不时传来几声鸡的啼叫,这一切都把我拉回了那个我经历过的年代:田埂上,农夫们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扛着锄头回来了,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说着絮絮闲话。一件蓑衣,一把锄头,把人们带进了一个特殊的年代,有丰收的年头也有欠收的年头。春和如注中,面积六分的水稻田里只有父亲母亲在赶着插秧,乡亲们看见了,纷纷披着蓑衣下水田帮忙,这个镜头一直温暖着我hellip;hellip;
豆粒大的雨点砸落在蓑衣上,不见了踪影,细丝般的毛毛雨飘落在蓑衣上,也不见了痕迹——一件蓑衣就是一座水库,敞开胸襟把整个雨季的水都吸纳起来,雨水又从蓑衣的下端滴入泥土,那不正是一座水库的排洪沟吗?一件蓑衣就是一道墙,尽管墙外风雨交加,而墙内却是春意盎然暖和得很,难怪村民们对蓑衣钟爱有加,他们的房前屋后总栽种着数棵棕树。
听说过吗?蓑衣还能避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盖的房子多为土墙结构,新房子封顶时,主人往往会站在屋顶撒几把烘干的花生,并在大厅中央挂件蓑衣,这种习俗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会,半夜里谁家孩子要是生病了,大人则会拿一件蓑衣披在孩子身上,打着手电筒,或提着煤油灯,冲梭在田间小路,来到卫生院。听说,这也是一种避邪的方法。
知道吗?蓑衣还会驱鸟。春季花生大豆下种,夏季水稻玉米成熟,麻雀、喜鹊蜂拥而上,一齐奔向田间,用嘴啄稻谷用爪扒种子。这个时刻,披着件破蓑衣的稻草人挺身而出,各路嘴馋的鸟儿落荒而逃。一件蓑衣就是一位战神,保护了萌芽中的种子,守护了一片丰收的玉米。
挡雨、暖身、避邪,红褐色的蓑衣是村民们的一件护身符。如今,雨天里,人们披着一件很轻很薄颜色艳丽的塑料雨衣下田,再也用不着披着一件好几斤重的蓑衣,碍手碍脚地干农活了。机器也在下种和收割中配上用场,也用不着披蓑衣适时插秧了。终结蓑衣的时代来临了,倒是从床上所铺的同样用棕毛做成的棕垫身上,我们或多或少可以看到当年蓑衣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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