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和三伏天结伴而来的是田野上那一片片丰收的景象：开镰收割水稻，下田采摘花生，还有大豆、丝瓜、西瓜、玉米和高粱都排着队等待收割。真是好收成！有的农民为了避开三伏天的酷热，选择昼伏夜出。傍晚太阳日薄西山，阵阵凉风掠过苦楝树的树梢，树上知了的鸣叫声不再那么尖锐了，在这凉爽的天气中，在家等待了大半天的农民走向了稻浪翻滚的田野，挥镰收割成熟的稻谷。夜色中，大家挑着稻谷走在田埂上，扁担嘎吱嘎吱地响。晚上，大人小孩都围过来忙着采摘花生，农家大院传来阵阵清朗的笑声。
那时，我们在夏收中干活都很积极，大人说，等田里的庄稼都收成了，就可以好好吃七夕节的糖豆和七月半的米糕。大人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农历七月有两个大节日，都是我们所喜欢的，尤其是七月七日的糖豆，似乎成了我们夏日中很听话勤干活的一种动力。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杜牧的这首《秋夕》写的就是七夕。这一天，在莆田传统的民俗中，每家每户都炒糖豆、爆米花。大人小孩都说得出这句流传至今的顺口溜：“吃炒豆，活老老”。这天早上，母亲会捧出一大米筛的黄豆，让我们把颗粒饱满的挑选出来。接着，母亲吩咐我们剥花生，把花生的果实去壳，并把颗粒大的粉红色的花生米都遴选出来。这些前期工作都做好时，母亲会把花生和黄豆清洗两遍后，浸在水中。中午煮的是稀饭，母亲说，待会儿要吃糖豆，可以配稀饭，不会口渴。母亲把花生米和黄豆铺在阳光下，一会儿晾干了，她把花生米和黄豆倒进锅里，开始炒。炒豆时，灶坑里的火不能太旺，只能用慢火。母亲反反复复地炒着，锅底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外壳坚硬的黄豆裂开了壳，而花生米的外层皮也褪落。母亲把炒熟的黄豆和花生米又倒在米筛上，双手不停地来回摇动着，用力吹气，此刻，炒焦的壳呀皮呀纷纷扬扬落了满地。之后，母亲把锅洗干净后，把炒熟的黄豆和花生米再次倒进锅里，并加上蔗糖，瞬间，糖软化了hellip;hellip;
吃糖豆时，我们实行男女老少一律平等的“政策”：每人都得到一小碗糖豆。尽管母亲再三吩咐，糖豆要留在晚上看牛郎织女相会时吃，但她的话此刻不怎么管用，我们还是冒这种夏日中的忌讳，趁热就把糖豆吃了大半。
下午，吃了糖豆的我们，只觉得口干舌燥，不停地往肚子里灌开水，甚至舀起水缸里的水便大口大口喝起来。结果，满肚子泡涨了。当然，吃米花和花生或黄豆炒成的糖豆后，肚子就不那么胀了。这天，爆米花的人络绎不绝，大家搬来了一堆干木柴，用小脸盆盛着糯米和白糖。爆米花的人打开滚筒的铁盖，将生米放进去，往火炉上一架，接着，左手摇滚筒，右手摇动加压机，几分钟后，将滚筒取下，右手摇动加压机，往皮袋里一敲，随着一声巨响，白烟散去，饱满喷香的白色米花出现在眼前，七夕这天，爆米花机发出的巨响此起彼伏hellip;hellip;
这天黄昏，人们搬来了长短不一的木板凳，有的甚至把摇椅和单人睡的竹榻都搬出来，并涌上埕头，观看天上的牛郎织女星相会。天上新月半窥，满天星斗，地上微风拂衣，笑声朗朗，池塘里蛙声一片，清水映月，田野间小虫吟咏，萤火隐约。大埕的外侧堆放着稻草和花生，那种清新的味道裹着清风飘送过来。淘气的孩子把藏在灶坑洞里的那盒火柴取出来，他们掏出一根，火柴头顶在火柴盒的摩擦面上，左手大拇指内侧顶在火柴梗上，然后右手食指用力把火柴梗弹出。火柴盒的摩擦面上涂有红磷，火柴瞬间发火，火柴梗像条小火龙，在空中划一道美丽的弧线。偶尔，火柴梗不小心飞向人群堆中，大人站起来嗔怪孩子，并把手中的蒲扇高高举起，做出一副欲打孩子的姿势，孩子边开溜边回头挑衅家长：“来吧，来打吧！”徐徐清风中，萤火虫乘着迷人的月色，翩翩起舞。这些白天伏在草丛里，夜晚飞出来，并能发带绿光的小精灵，时而飞向大埕中的人群堆，时而去了池塘边的那架丝瓜藤，害得几个孩子不停地追逐着。
美丽的月色中，人们手中端着糖豆边聊边吃起来。中午炒的糖豆，这会冷却后成一块石头，要吃可得用力掰。大家都在说农事，说自己白天很少见到喜鹊，大概是上天搭鹊桥去了，说牛郎织女传说的来历——传说织女星是天帝的孙女，织造云绵，后因私嫁牛郎触怒天帝，责罚两人分离，隔在银河两侧，每年农历七月七日才能一会。大家说话间，频频抬头仰望星空。今夜的银河是最亮的呀！夜深了，人们迟迟不想回屋睡觉，那几个大人还美美地睡在竹榻上，他们大概是在等待，等待天空中飘落几点雨，这可是牛郎织女相会时落下来的泪水呢！
多少年过去了，七夕节时乡下的人们还吃糖豆，而那老式的靠手摇的爆米花机难得见上一回，那围满一大堆人等待爆米花的镜头已成为老皇历，但米花熟后滚筒传来的那一声巨响，至今还响彻耳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