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
天气预报:
拾柴岁月
【发布日期:2010-08-19】 【来源:本站】 【阅读:次】

□陈蔚华

拾柴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如今在夜里还常常做着拾柴的梦,梦里满地都是落叶枯枝,兴奋之极,拼命收拾,往往收获过剩,不堪负荷,或跌倒或滚落,惊吓一身大汗才醒来。
至今记不起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拾柴的,从母亲的叙述里,我大约从六、七岁起就能做饭拾柴,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但拾柴似乎成了我的专职。我因而得了一个“拾柴妞”的别名,一旦村里哪家地里的柴禾有个闪失,必定把我列入首个嫌疑人,这时,我的别名又成了“偷柴妞”。
我承认我偷。但我从不偷别人的,而是偷自家亲戚的,最多的是伯父家的。因为村里拾柴娃不止我一个,只是我比别人更专职更突出。亲戚他们没有亲眼所见,心里嘀咕嘴上不敢讲,尤其是伯父。其实,靠偶尔的偷来之柴是没有办法维持炉子所需的。我家共有八口人,一头母猪两头公猪十几只猪崽,还有一群吃生食的鸡鸭。母亲说人吃熟食不生病,猪吃熟食有胃口。尽管这样,家里由队里分下来的柴禾仅能烧不到半年的炉子,还有半年的炉子燃料就得另想办法。可是山头已光秃,树下不见一枝一叶,连悬崖峭壁的杂草也是屡长屡割,许多村民们有的是力气,却没有办法。
炉子是个无底洞。母亲说那是炉上的鼎太大了。几块地瓜一把米粒却倒进一大鼎的水,能不生半天的炉子呢?每每在烧饭的时候,埋怨鼎太大,而在吃饭时,又嫌鼎大小。
一个炉子、鼎子和肚子都大的时代,正如老祖母说的:能烧炉子就很好了(意思是还有粮食可煮)。每当我把一把把柴禾往炉灶里送的时候,就渴望有一天只要烧一会儿炉子就能煮熟一顿饭,吃饱一家人hellip;hellip;
那个年代里,只要一入冬,村民们就全家出动,为明年春季聚柴而忙碌。眼看自村的山头树林杂草都被人连根拔起,远近难见一处可收拾的柴禾了。一天吃过晚饭,村里的几个大姑娘集在我家屋后的一棵榕树下,“密谋”要到十几公里外的一个外村山林里去拾柴,在她们的描述里,那里是荒山野岭树木丛生,落叶一片金黄。我像闻到一块双层肉的味道而吃不到它一样的心痒。我非得跟她们去不可,可是她们怎么也不肯让一个小孩子跟。理由是,万一被追赶,我跑不快会落到外村人的手里,到时供出来,人家会找上门算帐的。尽管我拍胸脯保证,要是真的被抓了,我一定宁死不招等等,但她们还是不松口。在伤心而辗转难眠的夜里,我依稀梦见她们一个个满载而归,满面笑容地从我面前走过。当羡慕又妒忌把我从梦境中折腾醒来时,屋外已一片死寂,只有我幼小的脑袋里此时正闪过一个赖跟的主意。我即刻穿衣下床,点起豆大的柴油灯,背起拾柴竹筐和刀具等,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去,小心翼翼地趴在当头的凤姐家的窗棂上小声叫喊,结果叫了半天,不但没有叫醒凤姐,反而引来了一阵狗吠鸡叫,因凤姐是住在一座“集体厝”的大厅旁,厅堂后面是村里人摆放祖宗灵位和几副寿棺的地方,平时村里的红白喜丧都在这里举办,这时在忽明忽暗的油灯下,周围的一切东西好像都晃动起来似的,令我毛骨悚然,惊恐而归。第二天,我果然看见凤姐她们个个挑着一担可烧好几天的柴禾回来,我蹲在屋檐下如昨夜梦里一般的心酸。在委屈和气愤里,我大胆地想出了一个无可奈何而又乐意的点子。当天晚上,我找到凤姐并说出我的心意,凤姐半推半就地同意了。其实我的心意很简单:送给她一捆柴禾。做法是,须在无人注意时偷偷地放在她的脚边。就这样,凤姐如果在第二天凌晨什么时候要走时,当天晚上就会通知我,我就能做好出发的准备,理直气壮地跟在拾柴的大姐们后面向外村的大山进军。当我灵活主动地把上好整齐的柴禾偷偷地放在凤姐的脚边或使个眼色示意放在近处的某个地方时,凤姐就会心领神会地上前收集,每每都配合成功,于是大获而归,我俩皆大欢喜。
十七岁那年暑假,我和母亲拉着板车带上干粮,在这座已经对外开放了的大山里驻扎下来。我们堂堂正正地在山上一座护林的老房子里住下来,在那里自由自在地拾柴吃饭,我们没有砍伐树木,而是拾捡树上掉下来的落叶枯枝和一些杂草。我们一住就是五天。有一天夜里,突然下起了一些雨点,母亲急忙叫醒我,我们摸黑到后山上去收拾白天放在那里晒干的柴禾。在匆忙和慌恐中,我几次不慎滚落,衣服和露在外面的皮肉都被山上的树枝和荆棘刮得千疮百孔。我的手脚因此而溃烂了好几个月。至今在我身上还能依稀看到当年留下的疤痕。
然而,我能用一些肤浅的疤痕结束我的拾柴岁月,我仍然感到无比的幸运。

分享至:
打印】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