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古井中有两条大鲇鱼!
这个秘密是我在一次提水时偶然间发现的。那天中午,我在提水时井绳断了,我不得不回家找来绳子和扁担,扁担的两头都有钩,一个用来系绳子,一个用来捞水桶。此刻,太阳光直射井底,当我放下扁担,趴在井口往下细看半浮在水面上的水桶时,惊喜地发现了两条大鱼在游动,准确地说,就是我所熟悉的鲇鱼。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水桶捞起,并用绳接好,然后重新将水桶往井里放。我仔细观察井口四周,中午的村庄,除了尖锐的蝉鸣叫声外,周围的世界都静悄悄的。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太阳光在井底逗留的时间如昙花一现,我得长绳系日,抢在太阳光开溜前把鲇鱼捉到。我不动声色地晃动手中的井绳,鲇鱼就是不往水桶里钻。我突然意识到,井底的鱼,生存空间就跟旧社会妇女缠了十年的三寸金莲那么大,正因为长期自我封闭,井水任何的风吹草动对它们而言都是少见多怪,所以它们选择谨慎从事。看来,通过晃动绳索的办法无异于井中求火。焦急中,我想起之前捉鱼时应对鲇鱼逃脱的那个土办法。我停止晃动绳索,让水桶倾斜地浮在水面,只等鲇鱼往里钻。这种守株待兔的法子真管用,当鲇鱼整个身体钻进水桶后,我迅速拉起井绳hellip;hellip;
我把鲇鱼养在水缸里。家里的这个水缸里里外外都涂上乳白色的釉,烧制后发出玻璃光泽,很好看。水缸有一米多高,可以容纳四担水,每次把水缸填满后,我得往井里提二十桶的水。井水很深,绳索很长,有时,实在拉不动了,我就把绳索停顿在井口,喘口气后再拉上来。往上拉时,很吃力,往井底放绳索却非常之快:我紧紧地攥住绳索末端的死结,而后把小水桶扔下井底,绳索迅速下坠。已经挑了三担水,这是最后一担了,这一担挑得最吃力,因为我一只手还另外提了一小桶水。这一小桶水是用来浇猪舍旁的鸡冠花。没有人往猪舍处的乱石堆扔种子。但有一年,猪舍旁却长出一株叶子长椭圆形颇像苋菜的植物,等到开出鸡冠状的花朵后,才听大人说,这是鸡冠花。烈日曝晒,椭圆形的叶子低垂着,显得无精打采,可是,红彤彤的鸡冠花依然昂首挺胸,着实好看。第二年,有了种子后,我用井水浇灌的不是一株,而是一小片的鸡冠花了hellip;hellip;
那两条鲇鱼在我家水缸里养了些时日后,母亲抱怨说,别养了,我后半夜起来煮饭时,鲇鱼冷不丁跳了起来,吓了我一大跳。母亲说,养在井里的鲇鱼不可以吃,还是把它放回井里,有鲇鱼的古井水干净。又是一个中午,我趁人不注意,把那两条鲇鱼放回了古井,古井里的甘泉,那是它们的生命乳汁,是它们浅斟低唱的家园。
这个古井原来只是一户人家使用,后来,有十来户人家都吃这井水。上午,洗衣的、挑水的、洗菜的都涌向井边,甚是热闹。古井周边长着一大片落地生根,可能是水分充足的缘故,落地生根绽放着密密麻麻的红色小花朵,特别是早上,倍加妩媚动人。鲜花、笑声和倒水的哗哗声交汇一块,古井就是在这一片和谐中迎来一个个晨曦。
干旱的季节到了,十多米深处的井底,各个泉眼仿佛一下子都被黄壤阻塞住。大家放下绳索,提上来的却是半桶浑浊的水。再看井边的那片落地生根,这种单从花名上就能看出其生命力有多旺盛,这会也是无精打采,稀疏的花朵正耷拉着。炎热的夏季里,大家都是大旱望云霓。古井边有点冷清。
大家都去四百米外挑水。这口井虽浅,可井水一年四季都是满满当当的,奇怪的是这口井一个个泉眼都潜形匿迹,我无法用肉眼搜索到。看来,有灵性的泉眼才真正懂得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否则,这会哪有泉水源源不断?
走这么长的路,一口气挑四担水,我有点消受不了,便对母亲说,要不后半夜我去原先那口井挑水。母亲不允许我这么做事,她说,积了一宿的井水,得留给三叔公一家,古井是人家挖的,他们一家都是吃皇粮的,哪能大老远地挑担子来回搬水?母亲说得很在理,但后半夜有人去古井抢水的事还是常常发生hellip;hellip;
十年前,我家新房子后面也挖了一口井,夏季水稻田里干涸,弟弟便搬出电机,把水抽到稻田,他还同时帮周围的人浇灌稻田。不久后,大家都用上了自来水,井水被厚厚的井盖深深地锁住了。干旱季节的某一天早上,井盖被打开了,那肯定是弟弟在抽水解稻田的燃眉之急。
很多年过去了,我吃的那口古井如今还在,井边依然是一片落地生根,姹紫嫣红开着花朵。不同的是,井边现在还多了几棵树,树上结着长椭圆形的木瓜,还有若干不知名的花草。昔日的古井不但没有成为断井颓垣,反而成为三棱镜下的日光或者花开红艳艳的百草园,三十年,也许是半个世纪了,古井的主人从年轻到中年,从中年到工作退休,他都在追求一种洁净清爽的生活色彩。这一刻,我真想放下绳索,提上一桶水,趴在井口大口大口地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