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农历七月十五日前后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村里人把这种天气称为“七月半热”。过完“七月半”节日的农民开始他们的农忙时节,田里的甘薯这个时候正等着肥料,真是时不我待。
甘薯是种在垄上的,是早稻收割完毕后种植下来的。等到农历七月十五日左右,种植一个多月的甘薯蔓细长,有一米长的,也有几十公分的,并匍匐地面。看来,甘薯正值长身体的黄金时段,这个时候的施肥直接关系到以后甘薯的个子大小。大人生动地把整个施肥过程称为“开门”和“关门”。“开门”就是把垄沟里的一条条甘薯蔓翻到左边和右边的垄沟,这个程序像小学生翻书一样,又像柔情万千的姑娘正在梳理秀发。然后,把原先行间翻掉一半,再把化肥和肥土施上,紧接着用犁把翻掉的土重新培上。就像理发师理发一样,重新培上的新土很粗糙,农民接下来用锄头再认真地培,一把锄头就是一把梳子,把半个垄梳理得光滑。那时,我培土的技艺不好,把半个垄修理成水蛇腹,难看死了。于是,父亲最后都要把我培的垄修正过来,银锄挥舞,此刻的垄婀娜多姿,新鲜的泥土松松的,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阳光味。烈日下,下田的人个个饥渴交加,父亲却是慢条斯理一锄一锄地培土,我看了心都紧了,便对他发了句牢骚:“认真人屙出鸭屎来!”这是农村骂人的话,意思就是嫌弃别人家做事太讲究认真。父亲说,把大块大块的土盖在垄上,甘薯连呼吸的空隙都没有,冬天你得吃一大堆的“甘薯仔”。我不便再作插嘴,咬紧牙关再培土。
“开门”之后,便是“关门”。我把刚才翻过来的甘薯蔓重新翻到已经培好土的垄沟,给另一半垄施肥。甘薯这种用垄作的种植方法,就是很特别,当垄的两边都培好土后,最后一道程序就是把甘薯蔓平均翻到垄的两边hellip;hellip;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吸收了各种营养要素的甘薯蔓发疯地爬到垄上和垄沟,把蔓拉起来一瞧,蔓上也长着数个拇指大小的甘薯,父亲说,蔓太旺,根部的甘薯得不到营养,得把蔓都拉一遍。在拉蔓的同时,母亲会用手掐一大把甘薯叶,回家后,把叶子的外表剥离,再放进锅里炒。这一大碗头水的甘薯叶,色青味甜,一下子就被大家吃个精光。在剥叶皮的时候,我们会把叶梗做成一条“链子”,挂在耳端,小时候比谁做的“链子”长又好看的镜头,至今依然让我等回味无穷,挺温馨的。
冬天到了。甘薯田垄根部都裂开了,红薯白薯隐约可见。今年的甘薯长势如何?为了先睹为快或者是先吃为快,我们会往垄上甘薯根部硬土开裂处下手,挖出若干个甘薯。
刨地瓜的季节到了。我记得,有一年,生产队社员在刨地瓜时,发现了一桩怪事。渠道边有一块长方形的田,是平原肥田和山地贫瘠田的分界岭。在这块田的中央,是两个旧坟,就是在这墓地旁边,社员们刨出了两个“巨无霸”甘薯。正当社员用正常的方式刨时,不料,锄头好像被一块磁铁吸住了,拔不出来。惊愕中的那个社员赶紧叫大家过来看。社员们取笑那个社员说,这下准是挖到墓地里的金元宝,才发呆了!说笑归说笑,这会被惊动的大家都围过来,用手扒土,进而,细看一番,真是不得了:土里深埋着一个比西瓜还大的甘薯!众人们惊讶万分。这个甘薯超常硕大到社员们几十年间从未见过,所以刚才那位社员刨时,锄头都扎进了甘薯的腰身里,动弹不得。难怪,众人如此惊讶万分,继而众人惊叹这墓地旁的土肥,并戏说刚才刨甘薯的那位妇女明年准会抱个胖娃娃出来。这会,所有人都在墓地旁边,几个男人又小心翼翼地开挖起来,他们认准一个准:既然有一个,那肯定有第二个、第三个大甘薯出现。果然不出所料,众人又刨出了一个大小和刚才差不多的甘薯来。大家用秤子一称,第一个甘薯二十五斤,第二个甘薯二十三斤,大家都说今天谁家分到两个大甘薯,将来必定会人丁兴旺、五谷丰登。生产队分甘薯是有个规矩的,把“甘薯仔”堆放旁边外,其余的甘薯像一条龙一样摆放在田中央,然后抓阄确定每家每户分甘薯的顺序。无巧不成书,这两个大甘薯又偏偏分到刚才刨的那位妇女家。说来你也许不信,第二年,她真的生下一个九斤重的婴儿。社员们都说,这是造化,吉人自有天象。
生产队分的和自家自留地分的甘薯,装了满满一大棱。而生产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农村铺开后,父亲就像呵护孩子一样,精心料理几亩责任田,甘薯的收成更好,木棱是装不下了,农忙时节,“甘薯仔”堆满了墙角。此后一段时间里,我们天天吃稀饭配“甘薯仔”。其实,那些小巧玲珑的“甘薯仔”单独放进锅里加点盐巴煮,味道非常好,特别是锅边那几个稍稍烧焦的“甘薯仔”最好吃hellip;hellip;
棱的门是由一张张长方形的木板由下而上拼起来的,每两天,母亲就洗一次甘薯,隔几天,棱上的活动木板就开始移动一块。到了春季末,棱内的甘薯只剩下一点点,所以甘薯显得珍贵起来,每餐每个人只能吃两小块甘薯。大家都舍不得马上把棱内为数不到的甘薯吃掉,没有加甘薯的稀饭实在难吃呀!谁知道,随着天气转热,棱内为数不多的甘薯要么腐烂,要么长嫩芽,家里人都心疼。
怀念吃甘薯的年代,怀念吃了甘薯浑身有力气的年代,怀念吃了甘薯很少有人得大病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