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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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铃
【发布日期:2010-10-28】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铃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个夜晚,对了,是凌晨四、五点左右,我在睡梦中,在这一阵阵悠悠的驼铃声中,我醒了过来。当时,我并不知道,窗外的马路上,走过来的是几匹马。但是,琅琅的铃声,在这悄无人迹的寒冬腊月中,显得格外悠扬清脆。早上起来后,我才从父亲的口中得知,后半夜的铃声是拉货车的马路过时留下的。
那时,我家附近有好几个陶瓷厂,最大的当属公社陶瓷厂。此时的陶瓷很火很冒烟,每逢节假日,陶瓷厂门口还会搭起一个大舞台,用杉木的枝叶搭成一个舞台的大门,大门两侧张贴着朱红标语。一批人不辞劳苦地在离马路三米高的舞台上,敲锣打鼓,拉二胡,口中唱着那个时代社员最喜欢听的歌曲。这些歌曲是那么的脍炙人口,以至于台下乌压压的人群听得如痴如醉。可惜,这些歌曲的名称,我一个也不记得。反正,就是好听,这马路边的十音八乐好听极了。
在那个盛产稻谷和甘薯的年代里,陶瓷挺受社员的青睐,每个家庭都有一大堆的陶瓷。小型号的就是陶瓷碗,中型号的是用来腌菜的,大型号的陶瓷缸则是用来盛稻谷和地瓜干的。贩卖陶瓷的社员挺多,他们先把大陶瓷缸抬上马车,而后,在大陶瓷缸的里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或草垫,之后,再把小陶瓷缸套进来。经过一番别出心裁的安装,一辆小小的马车,竟然堆积出半层楼高的陶瓷。密密麻麻的麻绳,把一个个陶瓷缸扣得纹丝不动。社员们个个都是扣绳的行家,夕阳的余辉铺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或蹲着或直立着或站在马车上,前后左右地抛绳子,用力拉直,紧接着,左手按住绳子,右手打个活结,再用双手重重地一拧。
第二天凌晨,赶马车的社员出发了。这一趟,他们要走两天,一路赶马车,一路卖陶瓷。太阳的火焰越烧越旺,柏油路被炙烤得冒着烟,他们得赶路。在尘埃冲天的乡村泥路上,在遮云蔽日的山间小路上,他们都要赶路。叮当叮当,叮当叮当!驼铃响得更加悠扬,传得更加遥远。
我小的时候,马路边是密密麻麻的高不可攀的桉树,在这条寂寞的马路上,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便是在傍晚时分,站在门口看满载着稻谷回来的马车,听马车经过时留下的那一串串的驼铃声,直到马车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隐约还能听到“叮当叮当”的动人音调。
后来,陶瓷厂都关门了。1990年代,这条马路被拓成四十米宽的省道。我家这一排老房子,是父亲一个砖一个砖地垒起来的,这是父亲引以为傲的杰作。其实,父亲没有夸大自己在接近中年时所建立起来的家业,那会村里村外的人把能干的美名都送给了他。我们沿着墙上的拆迁红线,在父亲进入老年时代的某一天,把他中年时的创业杰作扒掉了一半。
我唯一遗憾的便是,好多年都没有听到马路上的驼铃声。当我再一次听到从这条马路传来的驼铃声,那是新世纪曙光出来以后的事。只是,这一次,我听到的驼铃声,似乎被淹没在元宵的鞭炮声中。每年的元宵前后几天,村里都会组织开展丰富多彩的民俗活动,热热闹闹的。巡游队伍走街入巷,绵延数公里,有挑花篮的,有敲锣打鼓吹唢呐的。花枝招展的姑娘笑盈盈地走来,仿佛给道路牵来了一条彩绸;龙腾虎跃的小伙子雄赳赳地走来,不时地为观看的人群亮了几招露了几手,腾猛龙似的,跃飞虎似的,反正,小年轻们的北腿南拳展尽了雄姿。小伙子脚穿草鞋,腰扎紧带,头戴湿水猴毯帽,雄姿英发地抬着棕轿,在火堆间穿梭飞舞。在这支欢乐的队伍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开头和后面部分。包括父亲在内的八个村里老人排成两行,走在巡游队伍的前头,据说,八个老人是百里挑一遴选出来的,能代表一个村老年人的风采。我没有心思去考究这个说法的准确性,但我回想起父亲中年时英俊硬朗的身影,倒觉得这回我道听途说的内容是真的。父亲穿着礼服,走在欢乐人群的前头,应该算是仪仗队中的一员吧,回老家看热闹的我自然高兴,便点燃了一串长长的鞭炮,为这些历经风霜的老人送上我的祝福。当我眼花缭乱般地看了长达数个小时的闹元宵的人群后,一群骏马威风凛凛地走过来了,也是这条马路,也是“叮当叮当”的驼铃声!这一切,让我感到如此的亲切,仿佛是一种时光的倒流。一串驼铃就是一颗流星,流星留下一道美丽的弧线,堕入无底的深渊,只有一些有心的人记住了它;驼铃留下一串悦耳的旋律,消逝在马路的尽头,只有喜欢它的人才意识到这是马儿留给道路的一线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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