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七块石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撇开满地的稻草和豆秸,还有用了几十年的火柴,而改用火筷子将煤球轻轻夹住,慢慢地放在煤炉中煮饭。刚刚放下去的煤球,慢吞吞地冒着烟和零星火花,还有呛鼻的怪味。七块石心想,照这样下去,一大锅饭不知要煮到猴年马月才能熟。在这之前,也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七块石习惯烧稻草煮稀饭,烧木柴蒸馒头,特别是以前生产队加餐时,在空旷地架上大砂锅,搬来大块木头烧,一锅肉饭一袋烟的功夫就熟了。看着不冒火的煤炉,七块石大胆做了一次时空的嫁接,假如生产队加餐时用这煤炉煮肉饭,性急的社员在饥饿中,不抡起锄头把这煤炉砸个稀巴烂才怪呢!当然,一会儿,煤炉里蓝色的火苗直往上冒,闪烁而向上升。
这是七块石第一次使用煤球煮饭的情景实录。七块石一辈子与石头和木头打交道,他特喜欢这两样东西,石头可以盖房子,解决住的问题,木头可以烧饭,解决吃的问题,吃和住可是人一生中的头等大事。所以他甚至认为自己的父亲挺有眼界,给他起了“石磊磊”的名字。有了石头,没有木头啥行?于是,七块石便给自己的儿子取名马伟松。有了石头和木头,便有了生活的种种滋味,哪想,当七块石用上了煤球后才发现,原来,那黑乎乎的,直径七公分或十二公分的煤球,竟然也能煮出一锅好饭菜来。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在他使用煤球煮饭的第二年,他便在家门口办起了一个煤球加工厂,卖煤球,也卖煤末,日子渐渐过得红火。
七块石是看到邻村雷阵雨,因办了煤球加工厂而发迹后,才萌发卖煤球念头的。七块石把这种想法跟雷阵雨一说,就得到他的支持。都说同行是冤家,可雷阵雨心眼好,还向七块石毛遂自荐说,自己可以带他去煤矿运煤。说干就干,第二天凌晨四点,七块石屋前响起“嘟嘟嘟”的喇叭声,他知道雷阵雨的运煤车来了。就这样,趁着月夜,两人直奔煤矿而去。
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到了山上,盘山路上全是煤矿,雷阵雨对七块石说,我得带你去转一圈,有的矿主很黑,把一块数百斤的矿石裹在煤块里卖给你,损失就惨了。他们转了一大圈后,才停下车来装煤。过磅时,雷阵雨扔给工作人员一包好烟说,兄弟,手下留情,下回再找你呀!工作人员会意地笑了笑。
回来的路上,刚好有一位年轻女子要搭车,雷阵雨爽快地停下车来。看这女子穿戴妖艳,雷阵雨用方言提醒七块石说,这一段路上,这类“妖精”特别多,你别被她的妖媚迷惑住了,裤兜里的钱包可要捂紧了呀!雷阵雨说着说着,便把右手放在这女子的左手上,像在搓衣板上来回搓着,来回揉着。七块石本想提醒他掌控好方向盘,别让这妖物坏了安全大事,但最后还是把话咽下去。下坡时,运煤车猛地奔出路面,前辆车差点悬空在石崖,连雷阵雨都惊出一身冷汗,仿佛一下子从妖雾中摆脱出来,之后,他便老老实实地开起车来。七块石气得嘟起了嘴,一言不发,并用手按住裤兜。
卸下煤后,七块石便叫来两个邻居,连同儿子马伟松一同把笨重的辗煤机抬到屋前场地上,开始辗煤。可能是没有经验,七块石没有用锄头砸烂,煤块便时常卡在机器上,给他添加了不少的麻烦。这煤块从早上开始辗,一直持续到日薄西山时刻,才把一车煤块碾成一座小丘壑似的煤末。七块石父子你看我,我看你,都大笑起来,俩人一天下来变成了大黑人,瞧那鼻子正像两个黑洞,用手一抠,竟然抠出了一堆黑乎乎的煤末。他们用脸盆洗了一次又一次,手上、脸上还是黑斑处处,父子俩干脆去了趟溪边,抓起泥沙拼命地来回搓起来。这一招比搓肥皂还管用,总算洗了个干干净净。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溪水,倒成了一个墨池!
做煤球时,得往煤末里加黄土,因为两者掺的比例没有搭配好,七块石吃了大亏,煤球卖不出去。黄土加得多,印制出来的煤球夹进煤炉中,只会干冒青烟和呛人的气味,买煤球的人骂他真会赚钱,把黄土卖给他们。黄土加得少,煤球在煤炉中拼命吐蓝色的火苗,煮一顿饭就得用上三、四个煤球,而且,快速燃烧的煤球粘在一块,煤炉里的煤球快速燃烧,又快速熄灭,这可害苦了用户,都指责七块石印制煤球的技术太差了。信心受到打击的七块石默默地将煤球砸烂,重新印制。七块石被迫上梁山了,没有退路的他想起自己做红团时,外面那一层皮,他每回都是用称子量好面粉、木薯粉和白糖,只有搭配好比例,做出来的红团才好吃。他眼前一亮,印煤球和印红团,不就是一回事吗?豁然开朗的他,操起锄头,把用户的怨声载道,自己的焦急渴望,一起浇在湿漉漉的煤堆中。为了检验自己印制出来的煤球合格状况,七块石先把煤球夹进自家的煤炉,看到煤腾蓝焰,炉升红火,心满意足的他才肯把煤球卖给用户。七块石做生意时心如炉火,映红千家万户,语似春风,吹暖四乡八村,遇到老人、老师和邻居来买时,他还会多送他们几个煤球,这给他带来一片美声。虽然加工煤球后,七块石浑身黑乎乎的,特别是他的鼻翼,成了一只落在他脸上的黑色蝴蝶。另外,他把晒干的煤球堆放在屋角,原来雪白的墙壁成了一片汗渍斑斑。但是,这一切都遮拦不住七块石眉头喜滋滋的表情。
过上好生活的七块石没有大鱼大肉款待自己,相反,他每天都买两斤便宜的猪血回来。他说猪血可以洗胃,把肚子中的煤灰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