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冷泉正在埋头赶写一份紧要的汇报材料，冷不丁，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心烦地抬头看了一下，这一看，他的眉头立即紧皱起来：用力敲门的正是他的大学同学鸬鹚。
读中学时，鸬鹚是班上的活跃分子，他说话总是大大咧咧，口无遮拦，什么玩笑都敢开。还有，他的饭量很大，常常把自己的那个肚子撑成胖墩墩的，像腰身滚圆的母牛，所以，班上的文学社社长鲁莽号召大家以后就叫他“鸬鹚”。社长风趣地说，鸬鹚羽毛呈黑色，嘴扁而长，上嘴的尖端有钩，喉下的皮肤扩大起囊状。捕的鱼就放在囊内。这些特征和他有着惊人相似之处，他不是鸬鹚，谁是？从此，鸬鹚的绰号就在校园中叫开了。班里只有冷泉依然呼他的正名。冷泉平日观察到，鸬鹚是渔家饲养来帮助捕鱼的，它总是把辛辛苦苦捕来的鱼悉数吐出来，毫不保留地送给主人，这种人如果放在教育界，肯定是一名“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好园丁，如果放在环卫界，肯定是一名“宁可一人脏，换来万人洁”的城市美容师，如果放在公务员界，肯定人见人爱，提拔的机会非常高。他是绝对配不上“鸬鹚”这个称呼的，每回同学聚小会，他都是发起人，吃得多，啤酒喝得也不少，但每回去结帐的都不是他。有一回，班上几位同学小聚，然后，同学们都借故溜开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很明显，同学们这回是铁下心来，要让他这只“铁公鸡”埋一回单。他意识到同学拿自己开涮，便叫老板娘再拿两瓶啤酒，一声不吭地喝起来。最后，竟然趴在酒桌上睡了起来。老板娘只好叫人把他送回宿舍，他也顺利地逃过这一劫。所以，冷泉作出一种大胆的假设：像他这号人，如果放在机关里，没准就是一个“各人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势利鬼。
大学最后一年，冷泉的表哥把位于机关宿舍楼十一幢底楼让他住，自己住进新娘子家。其实，冷泉只住了一个学期，下学期是毕业前的社会实践，冷泉几乎是驻扎在实习单位，就是一个距市区十几公里的沿海乡镇。这天，选择市区一家公司作为实习单位的鸬鹚打电话给冷泉，说能否把机关宿舍的那间房子借给他住几天，一个外地老朋友来了，让他一个人去住旅馆又不合算，老兄你就开开恩，帮我解决燃眉之急。冷泉听了，有点莫名其妙：我住哪儿，是个人的隐私。这家伙竟然神通广大，把我个人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冷泉觉得自己有点被剥光了衣服的感觉！于是，他冷冷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的住所？鸬鹚顿了顿，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告诉冷泉：是鲁莽告诉我的。冷泉冷笑地说：文学社社长不去写点风花雪月的文学作品，却倒关注起别人的私生活。鸬鹚听出冷泉的弦外之音，忙替鲁莽开脱说：他是无意中告诉我的，你别责怪他。虽然这段日子不在机关宿舍住，但把房子借给同学小住几天，这让冷泉感到为难：表哥一再叮嘱他，不准带外人过来住。表哥说，机关宿舍人多嘴杂，任何一个小动静，没准就会砸开锅刮大风，闹得满城风雨，所以，住在里面，不能有差池之错，得安分守己。表哥的话让冷泉打了个冷战，他甚至在心里痛批表哥自从进入机关后，做事过分小心翼翼，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胆小如鼠。冬天晚上，表哥去办公室加班，路过宿舍时，他竟然停下来，把自行车扛起来。他解释说，隔壁住着一位老机关，神经有点衰弱，不用说铃声，哪怕是推自行车时发出的声响，也会把他吵醒。
所以，这会鸬鹚要借房住，冷泉左右为难。他最终还是狠下心来，答应了鸬鹚。大学都快要毕业了，冷泉绝不能做冷遇同学的事，再说，自己平日里总是摆着一副冷冰冰的脸色，已经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是冷子，就是冰雹，还有人公开在他面前开玩笑说，冷泉天生就是一个冷盘。把自己的冷面孔比作盛在盘子里的凉菜，冷泉听了脸上火辣辣的。第三天，表哥打电话给冷泉，大骂他把房子借给不三不四的人住。邻居整夜里被吵，意见非常大。冷泉吓得汗涔涔的，赶紧赶回城里，当他敲开门时，发现住着的不止鸬鹚一个人，还有一个头发松散的姑娘！顿时，冷泉怒火中烧，摔门而去。后来，邻居向冷泉诉苦说，你那同学一点也不像大学生：第一天晚上，一大堆人在屋里头喝啤酒，吆喝声一片；第二天晚上，四个人在屋里头甩牌，争吵声不断；第三天晚上，带个姑娘过来，你睡的那张木床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hellip;hellip;
此刻，冷泉正在赶写材料，鸬鹚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鸬鹚说，自己想去考驾照，我听鲁莽说，你有一个同学在交警那边当领导，请他帮帮忙，早点安排培训。一向冷若冰霜的冷泉，这一刻表情激动地说：鲁莽能懂个啥！驾照又不是一把剪刀，手一握紧，两刃交错，“咔嚓”一声一块布就断开了。前几天，我内弟要拿驾照，打电话过去一问，人家说：这年头考驾照的，不敢说比买菜的还多，但肯定超过买楼房的人，城市街上的汽车一辆跟着一辆，简直没个完，每天都增加两百辆新车，你想想看，考驾照的人多不多？我内弟考驾照，起码要排在半年后。冷泉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刚才坐在沙发上冷眼观察冷泉言谈举止的鸬鹚，再也没什么可说的，倒也知趣地告辞了。
几天后，在医院上班的大学同学简捷邀请冷泉吃晚饭。坐到饭桌上，冷泉才知道，在城里上班的做事的同学都来了，足足有十来位。班上的同学绿柱石父亲生病，找到了简捷，简捷安排好绿柱石父亲入院后，想请绿柱石吃顿饭，后来想想，两个大男人喝酒不起兴，而且他现在也不习惯这种小聚会，就把城里能来的同学都叫上。
这个简捷一点起菜，就不简约，菜点了满桌。鸬鹚像饿死鬼一样，拼命地吃起菜来。他边挟着一条油炸的野生泥鳅，边盯着简捷说，这家酒店还有一道好菜，就是清炖猪蹄和花生米，特好吃，听说此菜壮阳补肾。鸬鹚冷不丁冒出这话来，酒桌都僵住了，简捷更是异常尴尬：这不等于说，自己不把好菜点给大伙吃吗？鲁莽见鸬鹚横插一杠，把酒桌气氛扫光了，便开玩笑说：你这个饿鬼，还想吃猪蹄，不怕得脂肪肝吗？因为你是鸬鹚，主人才特意点了一道泥鳅给你吃。不信，你数数看，盆里还有九条泥鳅，都是留给你的！冷泉见鸬鹚如此不懂事，想想鸬鹚以前借住机关宿舍那档事，心中就来气，就掏出手机，对大伙说，我给你们读条短讯：领导点啥就吃啥，千万别说我要啥；领导说啥就是啥，千万别说补充啥；领导想啥就干啥，千万别问为了啥；领导发啥就拿啥，千万别问还有啥。
顿时，酒桌上笑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