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红萍是在腊八节这天早上来医院临产的。腊八节这天，在民俗中，有吃稀粥的传统，吃了稀粥，年的脚跟就来了，一家人和和睦睦，团团圆圆，准备过大年。红萍可不管什么腊八节腊九节，这天晚上，她在医院的病房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自己的婆婆墨菊妈宣战。
选择入院第一天向墨菊妈喷射复仇的火焰，这是红萍精心策划的结果。读小学时，红萍是校红领巾腰鼓队队员，短圆柱形，两头略小的腰鼓，挂在她的腰间，她一边欢快地敲打，一边尽情地跳舞。那时的她，如垂柳摇曳，如在春天花丛中飞来飞去的蝴蝶，多么幸福。自从结婚后，自己的幸福就大打折扣。都说孕妇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自己怀孕后，丈夫和婆婆墨菊妈不给她煮好吃的，不顺着自己的脾气宠着，这也算了，气人的是，墨菊妈时常指桑骂槐，在饭桌前顾左右而言他。这一点，让红萍喘息未定，觉得委屈，在丈夫和婆婆的心目中，自己就是一根葱，随时可以切成若干段。红萍越想越气，看看春播时，农民们为了保护秧苗免遭霜冻，都给秧苗盖上薄膜穿上春装暖身了。自己给丈夫家传宗接代，这算是人类生活中最高层次的播种吧。照理说，自己有资格得到春风化雨的悉心照料，春风满面的笑容相迎，可这些，全都没有，迎接她的倒不如说是一阵阵倒春寒。
红萍心想：与其做一根葱让人随意切，还不如做一个腰鼓，自己主宰着自己的敲打和舞蹈。红萍决定入院临产第一天就开始向墨菊妈大闹一场。如果孩子生下来了，再闹就来不及了。说白了，就是要把肚子中即将出生的小生命作为筹码，挟制丈夫和婆婆服从自己，满足自己心中的愿望。就这样，红萍坐在病房外面的台阶上，两眼一斜楞，就向墨菊妈叫囔起来，把丈夫和婆婆之前对自己的种种不是，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抖出来。此刻，红萍的这张嘴皮，像把火剪，墨菊妈就是生火时火剪所夹住的煤炭和柴火；像火箭炮，火箭的反冲力把墨菊妈抛到十万八千里；像火焰喷射器，熊熊燃烧的火苗一下子把墨菊妈吞噬掉。红萍以“挟泰山以超北海”之势炮轰墨菊妈。红萍干脆站起来，摇唇鼓舌，同时，她挥舞着自己的双手，像给自个儿摇旗呐喊。看着媳妇整个身子像池塘边的柳条迎风摇摆，墨菊妈担心死了：这么冷的天气里，她劝了百天，可媳妇死活不答应回病房，死心塌地地继续纠缠个没完。要是在平日，自己肯定养足精神，和眼前这性情邪恶的媳妇大干一场，当然呢，现在是万万使不得的，万一媳妇激动中摔坏了身子，自己如何向还在外地的儿子交代呢？
红萍看到这会墨菊妈整个人像座沉寂的死活山，用谄媚姿态求取自己的欢心，婆婆完全一副摇尾乞怜的模样，她想起狗对主人的那种百依百顺姿态。红萍心中幸灾乐祸，用肚子中的小孩来要挟婆婆，就好比自己一下子变成两粒小圆石，然后，这两粒小圆石甩也甩不掉地垫在婆婆的双脚底下。婆婆痛苦万分，倍受煎熬，却是敢怒不敢言。看着墨菊妈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看着墨菊妈点头应允自己的种种要求，红萍心花怒放，这充分说明有压迫就有反抗，有反抗就有果实吃。不是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吗？红萍有点后悔，以前自己傻乎乎的，只会逆来顺受，不懂得斗争的艺术，结果，身怀六甲的自己压根就没有品尝到怀孕女人的幸福指数！看来生活中离不开必要的哭闹表演，把哭闹这出戏拿捏好表演好了，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这会，医院走廊里一片死寂。红萍又重新坐在台阶上，冷飕飕的寒风从各个角落向她侵袭过来。她觉得这个夜是真正含义上的冷，但自己还得继续在这坐下去，不能轻易地就听墨菊妈的苦苦央求。对，这会决不能回待产室睡觉去！寒冷一阵紧过一阵，红萍冻得只想哭。她突然想起来了，刚才针对婆婆的表演，只有闹戏，没有哭戏，这怎么能行，哭可是女人天生的本领，是绝好的战斗武器，自己竟然把这个重要细节忽略了。
正当红萍在心中酝酿接下来的哭戏时，一群医生和护士推着一部手术车飞一般地奔向走廊尽头的手术室。在手术车推过的一瞬间，红萍看到：那位孕妇已经把婴儿生出了一半，情况危急。这一幕，让红萍触景生情，想起自己都快生了，丈夫还是不闻不问地在外头忙生意，红萍伤心欲绝地哭了。
红萍这无休无止的哭闹，搞得整个楼层分娩的或即将分娩的孕妇们都睡不成觉。两位值班护士苦口婆心地劝她说：妹子，你傻不傻？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自己折磨自己。女人，就应该对自己好一点。你呀，要学会以柔克刚，丈夫不关心不体贴你，你更应该学会慢慢磨，磨到最后，天底下的男人都会在乎自己的老婆的hellip;hellip;
值班护士离开后，红萍沉默了一阵子，墨菊妈想把她叫回临产室，但她出死力拨 开了婆婆的手。红萍那摇晃的大肚子，像一把柳月刀，差一点把墨菊妈腰斩了。
一个星期后，红萍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回家。墨菊妈变着法子，煮好吃的东西给媳妇吃。这天，墨菊妈特意去超市买半只鸡回来用砂锅清炖一个钟头后端给媳妇吃。红萍喝了一口汤后，眉头皱，说今天这汤怎么这么苦？墨菊妈说：超市里都切好了，回来后我就加墨鱼干和蛏干煮着。红萍捞起一块肉咬了一口，这一咬，差点要了她的命。原来，超市竟然没有把鸡肚子剖开，把里面的污物洗干净。而红萍口中咬的正是这个鸡肚子！
婆媳关系刚刚有所改善，却因超市肉摊人员的疏忽，一场硬仗又开始了。墨菊妈心中真的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