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
天气预报:
线面
【发布日期:2011-04-28】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前不久,我去同学家做客,阿姨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线面。线面上铺着花菜,韭菜,豆腐,咸肉,最上面铺的是油煎鸡蛋。不一会儿,阿姨又端出油碗,用勺子舀起花生油,像浇菜一样浇在线面上。我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条条不断加长的丝线扯着,一条条晶莹剔透的线面,就是经常在我脑海里旋转的那一盘磁带,老是在我心中重播着重映着旧时吃线面时那抹不掉的图象hellip;hellip;
那时,能吃上一碗香喷喷的线面,是一件奢侈的事,也只有春节那几天能够吃到。正月初一大清早,父亲烧水,母亲捞线面。灶坑沿摆着一大溜的碗,母亲逐碗夹线面,而后,她往每个碗里浇肉油,并用筷子反复搅拌。最后,她先往线面上铺一层厚厚的芥菜和蒜叶,只感到那一片令人勃发向上的绿在我们的眼前闪烁;之后,她往每个碗中铺上六块大肥肉,大肥肉上沾着红点。从视觉上看,这碗线面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呢!这就是新春的长寿面。正月初五早上,民俗中有“做大岁”的说法,自然,我们同样能吃到一碗线面。新春里的这两碗线面,总会在我们心中升起一阵阵的喜悦。是呀,那掩映在一片绿色下的正是我们所偏爱的线面!我们的目光久久凝视着这一片妩媚的绿。
在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我们也会吃上数顿线面汤。说是线面汤,其实是地瓜、芥菜和淀粉煮成的“大杂烩”,漂浮在“大杂烩”中的线面只不过是一种点缀。村里有几个卖海蛎的人,晚上,他们把海蛎浸在水中。第二天一大早,妇女们会抢着分些“海蛎水”,用来煮线面汤。真的是香甜无比!现代人吃的线面汤,有海蛎、豆腐、虾米、香菇、香肠等佐料,自然是人人都爱的美食,城里有好多家此类小吃店,吃客常吃常新,人们正在追求饮食的情趣。而曾几何时,一碗线面或一锅线面汤就是人们心中的一种向往,人们在寒俭的生活中得到了极大的物质满足。
在我所熟悉的人中,有一个人很值得尊重。她是我同学的母亲,村里人都叫她阿哥。我也是这么称呼她的,觉得亲切不生分。我清楚记得她第一次煮线面给我们吃的情景:她把肉呀,菜呀,蛋呀,都填进碗底,上面盛着线面。这是一碗很特别的线面。阿哥就坐在旁边,不断地催促我们快点吃,她那慈祥的表情让我想到了母亲。终于,我们发现了碗底的这一大堆“好料”。香在嘴里,甜在心里。能不香吗?能不感动吗?阿哥用来搅拌线面的是茶油,这一瓶茶油弥足珍贵,阿哥整日劳累,老咳嗽,好心人特意送给她一瓶茶油,说茶油炒猪肝吃,可以止咳。知道我们喜欢用茶油搅拌的线面后,阿哥就把茶油留下来。阿哥经常煮线面给我们吃,而她却端着一大碗水煮的“番薯仔”,也不配开水和稀汤,侧靠在门框上,慢慢地咀嚼起来。她边吃“番薯仔”,边“咯咯咯”地招呼鸡呀鸭呀过来吃番薯皮。阿哥,这是位每天站在古井边淘米洗菜,或在夏日农忙季节里提一桶井水遍浇自己火热的身子,要不就是放下手中的犁,向邻田的老汉讨根烟猛吸几口解困的平凡女性。这位有着一个朴素名字的女性,这位偶尔还会唱几句“社员歌”的乐陶陶的女性,一口气培养出三位大学生。这是一件足够写进这个村庄历史的事。再寒酸不过的素餐,再奢侈不过的线面,却是催开一朵朵幸福花的钥匙!
有一件事我记忆犹新。小时候,母亲带我上姑姑家认亲。姑姑其实不是亲姑姑,是童养媳,她只是在很小时和父亲生活了几年。后来,爷爷为了逃避壮丁,举家迁徙他乡,却把姑姑留下来,送给邻村的一户人家。直到几十年后,我们又一次举家回迁,总算得到姑姑的消息。见面那一刻,母亲和姑姑百感交集。提起伤心事,两眼泪汪汪;说到开心处,四目厅里溅起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午,姑姑煮了两大碗线面,招呼我们说:快点吃,多吃点。我早已饥肠雷鸣,三口两口就把摆放在线面上方的两个鸡蛋吞下肚,我没有注意到,此刻,母亲正不停地向我使眼色。很快,我又把一碗线面一扫而光。真是好滋味。
回来的路上,母亲说我不懂事,把蛋和面全部吃掉。母亲说,这是礼节,走亲戚时,蛋只能吃两头,两头各咬一口,碗里的线面也要留一点,不能全部吃掉。母亲说的这些乡村习俗,懵懵懂懂的我哪能领会?不过,许是今天见到姑姑,母亲一脸高兴,倒也没过多指责我,把一碗“淀打鼻”的线面吃个精光。母亲说的“淀打鼻”指的是姑姑煮的这碗线面量太大了,张开嘴巴吃时,线面都顶到鼻子上。
我记忆中的那些日子,那些镜头,让我闭上眼睛就会有一个动人的熟悉故事。在故事中,我依稀能看到父辈们如今弯得似弓的脊背,还有肩膀和手心上那重叠一块的老茧。五谷为养,杂粮养胃,时至今日,我对线面的那种偏爱没有消退。城里有家线面馆,我经常上那儿解决温饱问题。所费无几,即可果腹,又美味可口。一回生,二回熟,这位开心老板煮的线面量大,我说老胖,你少放点线面。老胖边捞锅里的线面,边说我是麻雀的肚子,装不了多少。说归说,老胖煮的线面每回我都吃光,不能再让他说笑我“肚量小”了。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我耿耿于怀的是,现在好多线面都是机器制造的,要买十斤八斤人工生产的原汁原味的线面,真是一件费工夫的事。去年,我在乡下遇到一位擀制线面的村干部。一根圆而光滑的木棍,在一堆面团上来回碾着,这个动作让我倍感亲切。擀面是后半夜三点开始的,但在我们的一再请求下,他破例了,好好地为我们表演了一番手中绝活。尽管 打电话预约线面的外乡人源源不断,可他依然坚持每天只做一百斤线面。“擀多了,动作就粗糙,线面不地道,会砸我的牌子!”这是一位厚道的男人。

分享至:
打印】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