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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柴的岁月(一)
【发布日期:2011-05-26】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当一个个荒废的土灶出现在你的视野的时候,你是否还记得磨刀石和砍柴刀?当夕阳下的袅袅炊烟已成为乡村往事的时候,你是否还记得一段砍柴的岁月?
山里人大都选择农闲时段上山砍柴。“磨刀不误砍柴功”,头天晚上,他们搬出磨刀石,并在磨刀石的左侧放上一盆清水和一块洗脚布,开始磨刀了。村里人把砍柴刀称为“利夹”,磨刀时,“利夹”的两面都要磨,在长方形的磨刀石面上,“利夹”的右面推出去,左面收回来,如此循环地磨着。过了良久,磨刀的人把“利夹”夹在两只脚板中间,明晃晃的刀锋朝上,抓把稻草,在“利夹”的内侧试了一下。闪着白光的“利夹”锋利无比,稻草自然是应声而断。磨刀的人这才满意地把“利夹”收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砍柴的人把饭吃得饱饱的,上山了。砍柴是一件重体力劳作,他们恨不得再长一个肚子,多塞点饭。山里的太阳出得迟,露水很重,濡湿了他们的衣袖、裤管、头发,凉沁沁的。穿过水稻田,跨过溪流中的石墩,长时间的翻山越岭后,他们到达砍柴的地带。东方刚刚吐白,一轮红太阳就在脚下,山上的铁芒萁还沾着露珠呢。一会儿,金灿灿的阳光铺在苍茫的林海中,真是千嶂翠,万顷涛,幼林绿,母林幽。山里人把铁芒萁称为“桂毛”,而把松柏叫做“白西”。山上的“桂毛”足有一米高,砍柴的人弯下身,握着镰刀像割稻田中的水稻一样,拼命地割起来,恨不得把眼前的“桂毛”割个精光。眨眼功夫,“桂毛”被割掉一大片,把“桂毛”晾在阳光下晒,砍柴的人又开始用“利夹”砍“白西”。“桂毛”是自己平日用来烧饭用的,而“白西”是挑出去卖的。
我经常跟随父亲他们上山砍柴。鸟儿娇舌啭,山花笑颜开,鸟和花是深山老林的韵脚。万木披翠的山上开满了各种野花,有一种花我现在叫不出名称来,这种花会结出一粒粒类似于红豆的果实,大人说,这种果实可以吃。听他们这么一说,我们一批小孩便在山上四处找,摘着吃。还有一种花形状似小喇叭,红艳艳的惹人喜欢,我们将花摘下来,舔了舔花蕊,有一种清淡的甜味,很好吃。山上有很多野果,如苦桃、柿子,而对于我们来说,山上最能吃的当数“刺红”。“刺红”的颜色、大小、外观和现在的草莓差不多,味道很甜,外表鲜艳。顾名思义,“刺红”是长在荆刺丛中,移开密密麻麻的藤剌 ,我们好不容易才摘到一颗“刺红”,用衣袖一擦,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正当我们找得起兴吃得开心时,忙着砍柴的大人远远地向我们喊话,提醒我们别老呆在“剌红”堆中,说老蛇和你们一样,也喜欢吃“刺红”,可要担心“刺红”中的老蛇!
说起老蛇,不但孩子害怕,大人也怕。我不禁回想起父亲以前所遭遇到的可怕镜头:一天,在一块发黑的巨石上,他们看到一条老蛇盘着身体,嘴里吐着信子,并左右摇晃着头。之前,我们曾经背着大人,偷偷爬到这块巨石上,石头有一个积水窟窿,和家门口的那个舂米的石臼非常相像。突兀出来的巨石,像一堵岩屋,人可以站在下面乘凉。真是难得一见的休息好地方。可这会,老蛇居高临下,正死死地盯着一大批砍柴的人。老蛇重达一百五十斤,它的突然出现,一下子把大家都震住了。山上老蛇多,一般都藏身于密林幽谷或茂密草丛中。哪知,这条老蛇反其道而行之,高调现身在众人面前。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不敢言语一声。目瞪口呆的妇女只想拔腿就跑,被男人低声喝住:“不能跑!不能跑!遇到老蛇千万别乱跑!”但惊魂未定的妇女顾不了这些,拔腿就跑。这一跑,着实如风吹杨柳一般,妇女们整个身子颤巍巍的。男人们没有跑,继续和老蛇对峙着,人和蛇势成骑虎。继而,男人们头碰头地聚在一块,悄声商议着对付的法子。“不把老蛇彻底干掉,这以后谁还敢上山砍柴?”老蛇直接威胁着众人的生计,话也说到这个份上,有几个人提议,大家手操扁担,一起攻上去,让老蛇死在乱棒下。但这个提议遭到否决:老蛇居高临下,如何攻上去是一个问题。再者,石头上端面积虽大,也不至于所有的人都上去,如何施展手脚?而上去两、三个人,根本就对付不了老蛇!也有人建议带着猎枪上山的三角眼,把蛇头一枪解决掉。三角眼不同意这种做法:一枪不中,打草惊蛇,我们还有活命可言?再说,这蛇如此大,绝对是蛇精,现在打不死它,它就在山上等我们。
后来,男人们也撤离了。奇怪的是,在这片幽美的山地上,被社员们推测为蟒蛇,被三角眼称为蛇精的这条老蛇,此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村里人对蛇的种种猜测也没有因此而停歇。相反,经过一番添油加醋,有关大岩石上这条山蛇的猜测越传越玄乎hellip;hellip;
很多次,我们小孩从大人的口中听到蛇精的故事。这会,我们正在摘“刺红”,大人又提起蛇的字眼,吓得我们立刻把手缩回来。山上日照强烈,在大人的授意下,我们都编织了一顶“草帽”戴着遮阳。大人割了一大片“桂毛”,砍了一大堆“白西”后,他们又背上小篓子,或一手托着斗笠,开始采摘油茶。比起山上的其它大树,油茶是小巫见大巫了,油茶虽是小乔木,但绽放着白色花朵的油茶花,绝对是一种美丽而高贵的象征。站在油茶树下,一缕缕清淡的香气飘来,人仿佛是在荡漾着春波的花海中悠游。油茶果实内有黑褐色的种子,种子榨的油叫茶籽油。那时,每当生病,母亲便让我趴在床上,在后背上沾点茶籽油,接着,她用“牛骨”拼命地刮起来。沾茶籽油时,后背一阵冰冷,而且非常痒,这还算不了什么,硬梆梆的“牛骨”在细皮嫩肉上飞奔着,只疼得我哇哇大叫。母亲不管我的叫喊,继续刮。她说,必须刮到后背“出血”为止。用这种土办法治疗,很难受,却好得快。茶籽油成为一种药,而大人都说,茶籽油很香,炸出来的豆腐香喷喷的。
在采茶油时,大家忽然听到一位妇女发出可怕的尖叫声。原来,油茶树枝上,一条两尺长的蛇正在顺着树枝爬行着。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山蛇的模样。大人把这种蛇称为“青色丝”,“青色丝”的外表和树叶一样,都是草绿色的,又蛰伏在树上,很不容易被人发现。这确实是一种危险的蛇,常常让人防不胜防,采油茶的人手臂常常被“青色丝”咬伤。
砍柴的人中午就在山上吃早上带过去的午饭。筷子不够用,父亲就折了树枝姑且当筷子用着,狼吞虎咽起来。干硬的米饭配着咸咸的豆腐,真的很难咽下,父亲便走了大老远,从山脊迂回到山谷,弄些山泉配着吃饭。山泉像村里那部转动的水车,清澈的泉水汩汩地流入山沟沟。这一带称得上是一处雄伟的景观:岩阵群里,怪石杂陈,洞穴奇多,石像遍布。这石像中,当数狮像最多,而这个村庄名字的由来,跟山上的狮像不无关系。有时,砍柴的人多,大家就在山上煮稀饭吃。搬来三块石头,把铝锅架上去,一会儿水就煮开了。山上煮饭容易开,带来的碗就几个,大家便轮流着吃。坐在石头上,端着稀饭吃,看山下的梯田像一块块花布,村庄里的的炊烟是看不见的,倒是那一字排开的老屋,极像一条爬行的大蟒蛇!
在山上的那座土地公庙里,曾经发生一件离奇的事。一天晚上,村里一对夫妇在这里住下,后半夜,媳妇爬起来煮饭,而后又倒下来睡觉。天刚破晓,夫妇俩揭开锅一看,傻了眼:这哪里是稀饭?这分明是一锅生米!男人一脸吃惊:眼前的这一幕,和他梦境中的情景一模一样!在梦中,一位长胡须的老者边敲着一个大碗,边和他说着话。老者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清楚,但他能看见老者正在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他在梦中醒过来后,天已亮了hellip;hellip;夫妇俩丢下柴火,恨不得多长双脚,逃离这个阴森恐怖的庙宇。村里人对他们的话半信半疑,不断地质问他们:有这种事发生,是不是你们编出来吓人的?在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里,村里没有人敢留住在那个没有门扉的庙宇里,这“一锅生米”显然在大家的心里头投下了一片阴影。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话一点也不假。下山时,一大担的柴木压在肩头,砍柴人在崎岖的山路上挪着步。他们的脚步正合着那扁担颤悠的节拍。山路上,有数百米是用溪石逐级铺成的,三角眼就在这儿吃了大亏。溪石滑溜,又长满青苔,挑着柴的他前脚一滑,后脚也站不稳,一个踉跄,摔坏了膝盖和鼻子。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们不停地交换着肩头挑,实在挑不动了,就停下来,把柴火架在古杈上。古杈有一米五长,在接近古杈的顶端有一个小分杈。小分杈就是一个空中停靠站,柴火就停靠于此。小路中间“鸡母刺”横生,扎进砍柴人脚上穿着的草鞋。行走中,父亲就用古杈探路,拨开横在脚底板的“鸡母刺”,但还是常常被扎到。挑亮煤油灯,他们扳着脚,低头挑刺。白天挥舞砍柴刀的男人,此刻却主宰不了一把细小的银针,他们鼓捣了良久,才把刺挑出来,而脸上也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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