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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
捡柴的岁月(二)
【发布日期:2011-06-02】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房前屋后到处都是草垛和“白西”,就连集体厝的上厅堂和下厅堂,也堆满了干柴火。上厅堂不但堆柴火,还竖放着几副棺材,阴阴沉沉的,特别是在晚上,挺吓人的。而三角眼他们这些男人偏偏喜欢在上厅堂聊天,皎洁的月光从天井漏下来,他们点燃一节麻秸,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
这天后半夜,父亲和邻居挑着“白西”进城卖。回来的路上,狂风暴雨把他们堵在一个柴桥边。后来才知道,这天刮的是十二级台风,在当时的天气预报中,十二级就是最大的台风。柴桥下,洪水咆哮着,翻滚着,看了都会让人头晕目眩,更别说过桥。天昏地暗,柴桥随时都有被淹没被卷走的可能,情况十分危急。而此刻,在家的妇女们,更是急得嚎啕大哭。她们把老人和小孩都集中到相对安全的下厅房,把脸盆和菜篮扣在他们的头上,以防范风雨交加中掉下来的砖瓦。焦急万分的她们本想把门打开,张望一下前方的村道。木门刚打开一条缝,狂风就蹿了进来,整个木门瞬间洞开,屋顶的砖瓦也被掀开了一大片。妇女们拼尽全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沉重的柴门关紧,拉上半米长的门栓。妇女们再也不敢开门了,她们出神地望着天井中倾盆大雨,一言不发。再说父亲他们吧,眼看干等是没有指望了,台风正愈演愈烈,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涉险过柴桥。这是一次亡命的强行军!他们像蜗牛爬行一样,爬过了这座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的柴桥。在后来的日子里,父亲常常说起这件事。我知道,这件事肯定是父亲心中的一个印记,是呀,几个男人们冒着极有可能被洪水冲走,或被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砸中的危险赶回家,他们归心似箭想向家中的女人报平安,他们心中系着家中老小的平安。这是世间最能打动人的一种亲情!
每次挑柴出去卖,得走二十公里的路。山路十八弯,山里的男人在肩膀上垫了块布,戴上斗笠,带上古杈,挑着柴火上路了。他们的背影,在山腰的路上现了出来。一路上,他们解开衣衫,不时地擦脸部和胸口的汗水。到了集市后,他们把柴火竖放着,苦苦等待买家hellip;hellip;回来时,男人们总是买了一大堆的东西。父亲还绘声绘色地为我们讲城里的人和事,父亲眼中的城市,好比一条经常挂在山那边的雨后彩虹,很美。从父亲口中,我知道“城关”和“街路”这两个词汇。“城关”和“街路”长的啥模样,我不知道,母亲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两个地方:出嫁前的出生地和出嫁后生活的山村。村里的妇女也大都如此。她们视野中的山林和溪水,就是自己全部的世界。在这个群山环绕的村庄里,砍柴是母亲她们本能的强项。山上的世界充满着危险系数,有一次,母亲在捆绑“桂毛”时,用膝盖顶住“桂毛”,弯下身来,双手紧紧拉住麻绳,哪知,因为用力,她倒翻过来,连同“桂毛”一起滚下山坡。还好,是一株松柏把她挡住,捡回一条命的母亲,从此落下几十年的腰痛。母亲滚下山坡的场面我没有看到,但我能想象出那可怕的一幕。而山上砍柴人遭遇野猪袭击的那一幕,我是亲眼目睹了:他们在溪对岸的山坡上,扔下肩头的柴火,用扁担和双头尖奋力追赶两只野猪。但是,还是有两个砍柴人被野猪顶撞到,幸亏没有伤到骨头。
在砍柴中,村里人还会趁机找些草药和草藤。有一种草药还生长着好多个大小和指头差不多的果实,形状像丝瓜,我们经常吃。大人在山上寻找草藤,是为了编制“锅雪”,好用来洗涮锅和碗。
靠山吃山,一座山就是一个金矿。村里人生活虽苦,但山和水照样养人。深山和老林没有亏待诚朴的砍柴人。高山和小溪总是搂紧每一个季节,让村里人每个季节都有饭吃。
一件改变村里人砍柴生活的事情发生了。
一天,一架飞机突然闯进村庄的上空,在湛蓝的天空中,银白色的飞机在低空来回盘旋着,连飞机的四个轮子,大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村里男女老少都站在大埕上,抬头看了又看天上的飞机。飞机的出现,这是村里盘古开天的大事,谁都觉得新奇。后来,大家终于弄清楚了飞机的来历:这一带要修建一座水库,那些时日飞机正忙着空中测绘呢!第二年初夏,移民工作铺开了,村里人忙着砍柴,那些将被淹没的树木都被砍掉了。在我的印象中,村头的那两株老松树是最后砍的。老松树是村里人的一种情感化身,平日里生产队集体加餐,在松树下架起了大锅炉,煮起了香喷喷的肉饭,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围过来,大家放开肚子大吃。夏日的傍晚,大家也喜欢凑到一起,在松树下吃饭,大人左手掌托着一个大饭碗和一个小菜碟,边吃饭边拉呱,老松树下留下了两个生产队的集体记忆。在砍松树前,人们点燃了三炷香,磕头跪拜,用最隆重的习俗敬奉这片养育他们的土地。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拉锯的声响,人们远远的守望着即将倾倒的老松树。打猎出身的三角眼端着旱烟斗,蹲在一边吧嗒吧嗒着抽着水烟hellip;hellip;这两株老松树,人们足足砍了三天,满地都是卵圆形的松球,地上的树干还渗出白白的松脂,仿佛就是村里人的眼泪。接下来,每家每户都分到了一截树干,据说,松树是绝好的木床原料。有了木床,人们又可以天天和老松树相伴了。这是一种生命和情感的延续。
之后,父亲用“利夹”把屋后的数株石榴树也砍掉了。石榴的花很漂亮,多为红色,也有白色或黄色的,还没成熟的青石榴,硬硬的,我们忍不住摘几颗啃起来,把大人提醒的青石榴不能吃的话抛到脑后。成熟的石榴果实松松的,非常好吃。石榴树不但树皮光滑无比,而且树干出奇的坚硬,不用说树干,就拿树枝来说吧,也得用“利夹”砍老久。我还听说,以石榴为原料的木床,能睡几代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在砍石榴树时,父亲伤感地喃喃自语:本想再过几年,用树干做一张犁,现在只能砍掉当柴火烧了!父亲对石榴树的留恋溢于言表。
移民前,父亲把舅舅、阿姨都请来帮忙,把囤积好久的柴火运走。在搬装时,意外发生了。满满一车柴火突然向一边倾斜,把我和弟弟死死的压住。父亲惊呆了,母亲的腿瑟瑟战抖起来,像拖着两块巨石似的沉甸甸的,惊慌失措的她失声痛哭。慌忙之中,众人七手八脚把我和弟弟扒出来。后来,阿姨常常提及此事,把我们兄弟俩死里逃生的情节说得绘声绘色。
在离开故乡的那天清晨,父亲独自徘徊在老松树树桩旁,看着周围那曾经熟悉的一切。父亲转过身,对面山上那些巍然屹立的黑黝黝的大石头,像是一个个老人蹲在那儿,忠诚地守护着这片他曾经生活过的家园。他仿佛听见,自己上山砍柴时经常去的石崖下,正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这是一首流连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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