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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柴的岁月(三)
【发布日期:2011-06-09】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我们从山区迁移到平原地。这里只有数座南方特有的小丘陵,山上没长多少“桂毛”,父亲从此告别了他的砍柴生涯。冬季里,草木枯萎,母亲会跟随村里的妇女们上山,割了一大担芦苇回来。这个季节,山上芦苇花轴上密生着白毛,一、两米高的芦苇随风摇摆着身躯,芦花荡是山上最好的风景。除了山顶的芦花荡和山脚的龙眼海外,半山腰那低矮的松柏,那乱蓬蓬的茅草,算不上十分抢眼。这不影响我们对这座小丘陵的偏爱。
春天是美好的季节。但是一刻也不停歇的春雨,又让父亲犯愁:为了生火煮饭,储存的稻草和甘蔗叶都用光了。用什么来生火成了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春雨滴答中,父亲把一堆潮湿的龙眼叶搬进灶坑,一根接一根地划着火柴,而灶坑里的树叶只冒浓烟不冒火光。父亲便用竹筒吹气助燃,竹筒就是将一截竹中间的节打通。父亲憋足了劲,把整个嘴巴都伸进了竹筒的开口,拼命地往灶坑里吹气。火渐渐烧起来,满屋子也弥漫着呛人的烟味。父亲生气地说,住在山区多好,灶坑里天天堆满了柴,也不愁没柴烧!几经波折,这顿饭终于煮好了,饿得我们都心慌。
天刚刚放晴,母亲便携带竹扒和菜篮上山。此时,山上的松树下,积着一层厚厚的松针、鱼鳞片状的树皮和卵圆形的松球。这些东西若放在晴天里,挑起来很轻松,而历经数月春雨的浸泡后,沉甸甸的,挑起来很吃力。松针非常易燃,整个灶膛亮堂堂的。我把松球晒干,之后把收集到的松子卖掉。
我家门前就是一条马路,也是当时唯一进县城的大道。马路的两侧是一株紧挨一株的桉树,这两行桉树栽种的年头应该不少吧,高而直的树干得两个大人才能合抱住。我们每天要背着篓子沿着马路两侧行走,把桉树掉落的枯枝捡好。我们自我调侃,说每天都得给桉树巡逻。桉树我们是爬不上去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树上枯枝干瞪眼。终于有一天,我们发明了一种“竹竿刀”,就是找来一把三、四米长的竹竿,然后把“利夹”绑在竹竿的一端,人站在树下,在空中用“利夹”钩住或砍掉树上的枯枝。自从有了“竹竿刀”后,每回捡柴我们都是满载而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家门前有一块长方形的宽地,大约有三分吧,这地质是正宗的南方黄壤,不肥沃。母亲对父亲说,这么大一块地闲着,不如种点菜吧。说干就干,父亲四下里挑来肥土,并用稻草烧了两大堆土。母亲开始种上苋菜和空心菜,她天天把灶膛里扒出来的灰烬冷却后飞扬在菜地上。苋菜快速地生长着,简直是一天一个样,到了端午节时,苋菜都长到半米高,这称得上是一个小奇迹!苋菜茎细长,叶子椭圆形,有淡绿色的长柄,暗紫色和绿色相间,非常好看。母亲可高兴了,不过,她也经常埋怨菜地里的桉树枝叶。这天刮台风,母亲割了一大把苋菜,进屋煮面条。这一大锅面汤香喷喷的,该是既好看又好吃吧。然而,我们都想错了,因为桉树叶子混杂在苋菜中,面汤里头有一种浓浓的怪味,让人一阵恶心。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把面条倒掉,一种我们从未有过的饥饿感袭来。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台风日!之后,母亲便天天上菜地捡树枝和落叶。
公社陶器厂就在公路边。装运陶瓷的马车每天都从桉树下经过,留下一串串叮叮当当的驼铃声。夕阳西下,一小溜马车结伴而还,一路驼铃声洋溢着一种美妙的意味。在陶器厂附近的一株桉树下,有一位老头搭了个草棚,在草棚里卖“肉猴”,生意非常红火。“肉猴”就是加淀粉的肉片汤,一碗“肉猴”卖两毛钱。龙眼树下香味飘,这实在是一种抵抗不了的诱惑!我摸了摸口袋中一枚五分钱的硬币,壮起胆子,递给卖“肉猴”的老头,怯生生地对他说:“我买肉猴。”那老头真好,“肉猴”是按一毛钱的量盛的,他还多给我一勺浓浓的汤,真是好口味!
一年后,马路两侧的桉树全被砍掉了,这让人莫名其妙。砍树那天,正当我们全家忙着把树枝往家里抱时,一株桉树不安预定的方向倒在马路上,偏偏来个南辕北辙,倒在我家的土埕上,并把屋檐砸中了,砖瓦稀里哗啦地往下掉。还好,这株桉树比较小,否则,这片刚建立起来的新房就保不住了。
砍树风波还在延展着,并很快波及到山上。山上的树除了几小片龙眼树外,统统被砍掉。那天,山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砍树的人。然后,推土机上来了,山地变成一片片整齐有序的梯田。我们跟着推土机走,推土机的铲头一离开,我们便上去,扒开新鲜的黄壤,快速地寻找泥土中的树根。开推土机的人见我们小孩跑来跑去的捡树根,很危险的,他自然是动了心,看到土壤中有树根时,他就特意挥动铲斗,把树根单独推在一边。就这样,我们跟着推土机,从山的东面跑到西面,从山脚爬上了山顶,所捡到的树根多得都挑不动了。我们个个都心花怒放。
那时,家里养了四头猪仔,每天一起床,母亲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一大锅的猪食,都是些麦皮、地瓜、菜叶,母亲说猪吃熟食胃口好。正是这样,家中的柴火成了杯水车薪,远远不够用。母亲只好给我们多下达捡柴的任务了。“没有桉树,没有山林,上哪儿捡柴去?”肩上的包袱重了,我一时不能控制自己,冲犯了母亲。接下来,我们只好把目光投向了那几片躲过一劫的龙眼林。用“塔尖”串树叶,用竹扒扫树叶,甚至爬上树,双脚拼命地踩着跺着枯枝,我们用尽了法子捡柴。
为了能捡到更多的柴,我们翻过了山,来到一个山谷里。这不是一个让人心驰神往的神秘之地,山谷幽深偏僻,要不是结伴而来,恐怕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被眼前这近似恐怖的气氛所吓倒。可不是吗?有一次,我们听到甘蔗田里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是咋怪物。我们手持着木棍和石头,蹑手蹑脚地接近甘蔗田。“你们干什么来?”甘蔗田忽然传来一声喝斥。我们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是有人在里头剥甘蔗叶,真是人吓人,吓死人。这一小块一小块的梯田上,是密密麻麻的龙眼树,不愧是捡柴的好地方。我们中的一个人提议:甘蔗田里现在也没有人,不如剥落一些甘蔗叶回家,省得捡柴。但是,没有人支持他,理由很简单,怕被发现了,装柴的菜篮会让人没收。
捡柴是我们的一项家庭作业,每天都得做。在大人的眼中,我们是一群“捡柴仔”。而在捡柴的岁月中,我们玩得可开心了。在树下,我们每人拾了五粒小石粒,在地上画了两个垂直交叉的长方形,玩起了游戏,有时,还会争得面红耳赤。我们还跟种田人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在田里挖了一个小洞,然后搭上树枝,在树枝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土。种田人不知是计,一只脚掉进小土坑里的他,大骂这些小孩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早晚会被“野毛猫”叼走!在捡柴时,我们还会去摘“刺红”吃,这让我回想起故乡的那座山,那座遍布着狮头像和“刺红”的山头;我们还会去找一种奇异的草,挖开泥土,我们发现草根下长着一粒粒果实,像花生一样;我们还会用树枝去抠洞中的屎壳螂,或者搬来树叶烧起来,想用浓浓的黑烟,把洞穴中的老蛇逼出来。我们甚至在树上大玩游戏,树枝“咔嚓”一声断了,疼得我们哭天喊地。对了,我还不忘折一些枫叶回家。七月的天气,太阳正毒,晒得汗珠直往下滚。母亲说,夏天热,我们都睡上竹榻,鸡笼中的鸡也得有一张凉席,而枫叶是最好的凉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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