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整个夏天,孩子们都很野,就像苦楝树上的蝉一样,总是抱住树枝,不遗余力地嘶唱着。在骄阳似火中,我和伙伴们急如风火地来到一个山坳里,这儿似乎与世隔绝,没有一丝风,只热得我们汗流浃背,喘不过气来。山坳里有一大片石榴树和枣树,以及几株龙眼树。石榴那拳头大小的球形的果实,让人垂涎欲滴,不单小孩爱吃,就连牙齿快掉光的老太婆也想吃,因为成熟的石榴软软的,用不着使劲咬。见到满树的石榴,我们个个手舞足蹈,兴奋不已,早把酷暑抛到脑后,急不可待地将身上的衬衫脱下,打了个死结,衬衫成了一只用来装石榴和青枣的“布袋”!山坳的石榴有的尚未成熟,还穿着一袭青青的外衣,我们就拣精拣肥,把熟透的摘下。正当我忙着采摘时,一条青蛇正吐着信舌,在光滑的石榴枝上爬行着。同伴见势不妙,对着我大喊一声:“有蛇!”我惊慌失措,迅速跑开,整个人像腊月里喝冰水一样,不寒而栗。发生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后,同伴提议去龙眼树下避避凉。还好,我们都不虚此行,手中的“布袋”填满了石榴,沉甸甸的。
一坐到葱葱茏茏的龙眼树下,我们都如释重负,直呼舒服。烈日下的山坳,只有蝉的叫声此起彼伏。我们啃着石榴,听着撕心裂肺的蝉鸣,真是快乐无比。这会,我不经意间发现,在树桩旁,有一只蝉。我们都觉得奇怪,蝉都是选择树叶或树枝作为落脚点,只有金龟子之类的昆虫才会在树下露面的。我蹑手蹑脚地接近树桩,心想,这只呆头呆脑的蝉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了。也许是我想歪了,反正这只蝉对我的到来毫不介意,无动于衷,没有任何飞走的迹象。我的一只手掌终于扑向了蝉,当我松开紧攥的手时,才发觉手中的蝉已经成了一小堆壳。原来,我捉到的仅仅是一具蝉脱而已!这一具蝉脱太完整了,以至于我们都它当成了一只活生生的蝉。在大热天的山坳里,我们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有点啼笑皆非了。
我们在树下静静地坐着。一会,同伴抬头望了望树上那沉甸甸的龙眼串,说这棵龙眼树长的龙眼很甜,是出了名的。他的话一下子打破了刚才的沉闷,是呀,那低垂的龙眼,已经让我们眼花缭乱,心神摇荡。说干就干,很快,我们爬到了树顶。我们边摘边吃,真的非常惬意。就在我们得意忘形时,有同伴一不小心,将一个蚂蚁穴捅破了,顿时,黑乎乎的蚂蚁倾巢而出,如千军万马,排山倒海,顺着树枝直奔我们而来,吓得我们差点掉下树来。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争先恐后地跳下树。还好,我们捅破的只是蚂蚁穴,如果换成是马蜂窝,可就惨了!村里有一个妇女到山上割草,不料,铁桶般密不透风的草丛中暗藏着一个罕见的马蜂窝, 这一下,受到马蜂围攻的她痛不欲生,一张脸成了大花脸。后来,大人将自己的身体包起来,找来一根长木棍,把点燃中的稻草绑在木棍的末端,才把马蜂窝彻底烧掉。
龙眼一次不能吃太多,不然会越吃口越渴。我们提着沉甸甸的“布袋”,来到一个山涧洗把脸,大口大口地捧起泉水喝。这山涧曾经是我们的童年乐园,我们把纸张做成的小船放到山泉里去,让微风吹着小船在水面上飘,看谁的小船飘得更远。我们还天天在这一带放牛,牛儿在青山坡上悠闲地散步,不时兴奋地“哞哞”叫着。我们在山头到处找果实,捉夏蝉。我们用竹枝纺织了一个小竹笼,把蝉锁进了竹笼。暮色四合,我们骑着牛背回家,牛突然不温顺,在狭小的山路上狂奔起来。我们从牛背上重重地摔下来,那小竹笼被我们压在身下,里头的蝉也报销了hellip;hellip;
在山上,我家有一片龙眼。龙眼快成熟时,我白天就在龙眼树下的雨棚里守护着。周围的蝉鸣此起彼伏,一个也在山上看护龙眼的同伴突然发现了一个少见的现象:树下,成群结队的蚂蚁正在搬家。农村有句俗语:“蚂蚁搬家,不是风,就是雨”,今年的天气很反常,快一个月没有下雨了,莫非要下大雨,刮大风?这不是一个好兆头。龙眼是大家的一个经济命脉,村里人最揪心的就是遭遇干旱和台风呢。
天气热,同伴带上我顺着小道,直奔西瓜田。山上的西瓜长势都不好,干旱的杀伤力在西瓜的身上得到了印证,有的西瓜绷了一道缝,露出鲜红的果肉,看了都让人心疼。西瓜地里,还有半透明的蝉脱,在如此强烈的日照下,蝉脱都支离破碎了,很难能找到一只完整的。我们一口气吃了两个西瓜。
这天午后,我们正在雨棚里避暑,天空乌云密布,雷电交加。雨快来了,同伴大喜,他那高兴劲啊,就别提了。这震耳欲聋的雷声,让我心中的恐惧全部爆发出来了,觉得整个人好比春天的萝卜,心里虚得很,便建议同伴赶紧回家避雨。同伴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这雷阵雨来得早去得快,就像画上的老虎,吃不了人,呆在雨棚里无大碍。事实上,我们想回家也已经来不及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天气现象发生了:伴随着强烈雷阵雨的是花生粒大的冰雹。冰雹呈球形,噼里啪啦地落在树叶和雨棚上,我们赶紧把草帽戴上,以防不测。好在我们戴了顶草帽,眨眼功夫间,冰雹已把塑料搭成的雨棚砸个稀巴烂。我们在棚里头躲雨,跟在床底下躲雷公一样,不顶用。同伴的脸上写满了后悔,是呀,我们真正是床板夹屁股,有苦讲不出。此刻,雷声不断,而周围的蝉早已销声匿迹了,它们能上哪儿避雨去?
也就二十分钟的时间,雷阵雨停歇了。这雷阵雨简直是长竹竿进巷道,直来直去。冰雹把树上的龙眼打下了一大片,地上满山满谷的,看了让人痛心入骨。这会,我的父亲也赶来了,望着地上的落果,他眉峰紧蹙,点燃了根烟,大口大口地喷着烟雾。他眼前的世界顿时变得灰蒙蒙,雾森森,风呼呼。
我受不了这么难堪的沉默,也突然想起什么,就小心翼翼地问父亲:要不,去西瓜田看一看吧。“哦!”父亲应了一声,这声音像旱天里落闷雷。到了那儿,我们都傻了眼,田里的西瓜绷了一道道缝,那红瓤开裂着,仿佛是在滴着鲜血。
从西瓜田回到龙眼树的路上,父亲提醒我,这雷阵雨有“三个兄弟”,明日下午还会下大雨,你自己在雨棚里得多注意点,别到处野去。父亲的话让我鼻子一酸。而此刻,田间的蝉又开始鸣叫了,雨后空气清新,蝉的叫声更欢,它们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它们高音喇叭般的嘶唱集合起来,就是一曲夏日中的生命强音。人事沧桑,许多年匆匆过去了,我依然还记住山坳里的蝉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