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我们从来就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上塘坝钓螃蟹。
在山区或丘陵地区，常修筑有一种小型的蓄水工程，用来积蓄附近的雨水和泉水，灌溉农田。这就是塘坝。在我们上学的路上，也有一座塘坝，长满了芦苇，当地的群众常常划着竹筏，背着一只竹篓，站在竹筏上钓螃蟹。我们久久不肯离开，站在岸上，看他悠闲地在芦花荡中钓螃蟹。看着看着，我们的手心就痒痒的，心里头有一种体验的冲动，真想也有这样的机会，在塘坝上芦花间钓一回螃蟹。有几次，我们在走过塘坝最高处的石墩时，发现了一些在石缝间爬行的螃蟹，这份送上门来的大礼让我们喜出望外，便停下脚步，摘了数片香蕉叶，同伴把捉到的螃蟹包好后藏进书包，就急急忙忙赶往学校。还好，我们没有迟到。第一节课上的是语文，语文老师快要分娩了，还挺着大肚子上课，站立的时间一长，她脸上汗津津的，真替她捏一把汗。此时，放进同伴书包中的螃蟹开始闹事了，它们不听使唤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这细小的磨擦声弄得同伴火烧火燎，如坐针毡，因为极端紧张和恐惧，他心里憋得慌，急得满头大汗。螃蟹躲在书包里，它们发出的声响，站在讲台上的语文老师也许听不到，而坐在他周围的同学却听得一清二楚，都掩嘴窃笑起来。同伴赶紧挺直身板，装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这一来，周围的同学实在是憋不住了，哄堂大笑起来。语文老师走过来，用手敲了敲同伴的课桌，让他把书包中的东西乖乖地交出来。没办法，胆战心惊的同伴只好打开书包，将那包香蕉叶掏出来，放在桌面。当语文老师打开时，早已憋得透不过气来的螃蟹，争先恐后地往外爬着，语文老师惊慌失措，情不自禁地扭身往讲台方向就走。螃蟹爬到了课桌上，在教室里发生这等前所未闻的事，全班同学这回是笑得前仰后合hellip;hellip;就这样，同伴为我们背了一回黑锅。
后来，我们终于有机会上塘坝钓螃蟹了。那是在暑假里，我们都想靠自己赚点钱，这样一来，新学年的学杂费就有眉目了。我们跑到外村去拾龙眼，这个村盛产龙眼，而当时的龙眼是家家户户的掌上明珠，一斤龙眼破天荒地涨到十几块钱。我们就是在拾龙眼的过程中，无意间找到这个塘坝的。这一泓碧绿的清水好比一片巨大的芭蕉叶，正是炎热的季节，塘坝的水位迅速下降，淹没在坝头水中的石壁裸露出一大片，我们也在石缝间找到了一些螃蟹的外壳。正是这些外壳，成为我们寻找螃蟹的蛛丝马迹，深深地吸引着我们的眼球。烈日下，石壁滚烫无比，我们折了一大叠树叶铺在上面垫着坐，头戴一顶破草帽，手握一根长竹竿，我们开始钓螃蟹了。我们是坐在干涸的石壁上，而石壁又处在低洼地，头顶阳光烧烤，脚下石壁发烫，真是三伏天烧炉子，热浪够火的！这一圈干涸的石壁，好比焖饭时紧贴着锅的焦了的一层锅巴。更糟糕的是，水中的螃蟹此刻似乎中暑了，它们像沙漠上的驼鸟一样，藏头露尾的，就是不想上钩。以前在小溪、池塘钓螃蟹，我们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轻而易举就钓到一大堆螃蟹。这回换成了塘坝，螃蟹却迟迟不肯上钩，莫非是竹竿未梢的绳子太短，还是绳尾的钓饵太小？螃蟹喜欢在水草多的净水区栖居，塘坝的水清澈见底，却钓不到螃蟹，这是为何？我们中的一个提议：不如换个地方，换种心情，换种运气。他的话一下了提醒了大家，水草堆间螃蟹最多，我们竟然把这个基本常识忘得一干二净！
说干就干，我们绕着塘坝走，来到塘坝上游，在一水草萋萋处坐下来钓螃蟹。果然，我们很快就有螃蟹入帐了，它的两只眼睛睁得滚圆滚圆的，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准是个胡搅蛮缠的角色。初战告捷，一下子把大家的激情点燃起来了。我们中的一个人更是来劲了，他小心翼翼地跳进水里，一手抓住一大把岸壁上的水草，一手伸进陡岸上的洞穴，直捣螃蟹栖居的老窝。他半悬着身子，下半身浸泡在水中，这一招虽说有点悬，却大有斩获，他一口气往岸上扔了好几只螃蟹。正当我们沉浸在一片喜悦中时，一条老蛇冷不丁从身后窜出，差点要了我们的命！这条老蛇有一把扁担那么长，浑身发黑，正是大人经常提及的那类毒蛇。我们丢下鱼竿，翻起身就向岸上奔去，不料，由于用力过猛，我双腿一软，在奔跑之际猛地跌了一跤。这一跤下来，我的膝盖和嘴唇出现一片殷红，一阵剧烈的疼痛使我不禁哆嗦起来。老蛇闪电般地冲过来的镜头，让我们每个人心里都直发毛。等我们回过神来，老蛇早已溜开了，韬声匿迹是它们的惯用手段，而我们还在横眉怒目地咒骂着它，并往它逃跑的方向胡乱扔了几块石头，以宣泄心中的愤懑。
老蛇的突然冒出，把我们刚才钓到螃蟹的激动与狂喜消减得所剩无几。为了提防老蛇杀回马枪，我们又换了个地方，继续钓螃蟹。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塘坝，又在大热天里爬山越岭，翻了好几个山头，如此长途跋涉，路途艰辛，总不能空手而归吧。机会说来就来，我手中的鱼竿猛地被有力地拉向深水中，这是我们在钓鱼或钓螃蟹时从未遇到过的。我猛甩鱼竿，一条三、四斤重的草鱼被甩到岸上！所有的人都欣喜若狂，是呀，这么大的草鱼，我们以前也只是在水库泄洪时不经意间看到的。而这一次，我们在阴差阳错中，竟然也钓到一条大鱼，这也许是对我们遭遇老蛇袭击后的一种补偿吧。这一天，在塘坝钓螃蟹，我们先是来个乐极生悲，老蛇把我们吓得屁滚尿流，如高射炮打老鼠，得不偿失；后又来个否极泰来，草鱼让我们喜得心花怒放，如刚出山的太阳，红光满面。这前后心情判若天渊，绝难相提并论，称得上是一波三折。毒辣的阳光几乎将我们身上的水分榨干了，我们个个口燥唇干，也不管什么，捧起塘坝中的水就喝。从山上石缝间汇聚过来的水，顿时让我们沁人心脾。塘坝中的清水，就是高山上的雪莲，不可多得。
钓到一条大草鱼和一些螃蟹后，同伴们纷纷跳进水中，美美地在水中游几圈，享受这泓山中的清冷世界。我的膝盖和嘴唇皆有伤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在碧绿的水中呼风唤雨，欢乐无穷。一会儿，上了岸，为了不走回头路，大伙又像驴推磨一样，沿着塘坝继续转圈。塘坝的四周压根就没有路，连一条小径也找不到，都是铁芒萁和半人高的杂草，我们慢吞吞地走着。伤痛和恐惧还印在我们的脑海中，所以，在前行中，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根木棍，一可防蛇，二可探路。在路上，我们惊奇地发现了几棵石榴树，就争先恐后地追过来，上树，摘石榴。好事多磨，偏偏这些石榴长在荆棘丛中，而饥饿让我们都忘记了这些，石榴有青青的，也有桔黄色，可以直接吃。待到下树时才发觉到，我们只心心念念地想吃到石榴，却没能留意到，身上的衬衣已被尖刺割得支离破碎。头一回上塘坝钓螃蟹，就报废了一件新学期要经常穿的衬衣，回到家里头，我们将成为一只煮熟的螃蟹，再也横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