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在渠道中，我和邻居的三位同伴偶然间发现了一条大鱼。就这样，我们萌生了去库区钓螃蟹的念头。
这年天大旱，大队紧急动员社员上山，把一大段已经毁坏多年的盘山渠道修复好，以便将隔壁公社的库区水源引过来。这座水库我是最熟悉的，我就出生在这个闭塞的山区。为了抢救庄稼，保住夏粮，社员们个个以一当十，几天功夫就把渠道修好。库区水引过来了，社员们活蹦乱跳，眉开眼笑。更让社员高兴的是，他们在渠道中发现到一些从库区逃出来的大鱼，其中一条竟然有十来斤！看到如此大的鱼，邻居的同伴动心了，他怂恿我说，去库区钓螃蟹如何？我推辞说，库区四周都是崇山峻岭，路不好走，又是大老远的，为钓几只螃蟹而舍近求远，岂不是赶鸭子上架？“大炮上刺刀，远和近都行！”同伴像他平日鸡屁股里掏蛋一样，一副等不得了的模样。他这么一鼓动，再加上一旁其他两个同伴此唱彼和，我也是蠢蠢欲动了。就这样，我们相约第二天鸡鸣时分就出发。
凌晨四点，我们推着两辆自行车出发了。临走前，我们只带上了几块水煮的地瓜，准备用来当午饭吃。同伴在前头蹬，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打着手电筒照亮前行的路。起先三公里是柏油路，同伴蹬得飞快，而接下来又是三公里的村道，自行车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真正考验我们的是后头四公里的盘山路。路好难走，沟壑纵横的，但同伴坚持要骑车赶路。夜色下，在如此崎岖的山路上骑自行车，的确是一种空前的挑战，而我们也是避坑落井，躲过了这坑，却掉进了那坑，好在只擦伤了皮肤。最要命的是掉落在地上的手电筒不听话了，周围黑灯瞎火的，不时有粗厉的声音传来，像鬼哭狼嚎一般。这场面着实让人魂飞魄散，就连平日脾性大大咧咧的同伴，此刻也不吱声了。我们不停地拍打着手电筒，奇迹出现了，暗夜中的这束光亮让我们欣喜若狂。翻过山头，下坡后，我们在一座石拱桥旁边停下来，开始钓螃蟹。
石拱桥位于库区的上游，一条小溪从桥下流过。我们用手电筒在溪面上来回扫描几圈，这里长着密密麻麻的水草，水草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不用说，这是螃蟹最喜欢栖居的理想水域。果然不出所料，我们钓到了螃蟹，而且不是一、两只。在强烈的光照下，刚才还在梦乡中的螃蟹们惊惶失措，像酒醉一般，又像骨鲠在喉一样。瞧着这些螃蟹，我们自鸣得意。四周黑魆魆的，没有一点光，但此刻鸡鸣不断，狗吠不止，桥面上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从远处渐渐逼近，种田的人起得早，天该亮了吧。很快，东边放白，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几个过往的村里人不停地打量着我们四个人，他们肯定会心生纳闷：这大清早的，哪来几个从未打过照面的小后生？在这个闭塞的山村，我们的到访，我们的空降，确实是一件很突然的事。
“快看，水中有大鲇鱼！”同伴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声高呼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我们发现了好几条鲇鱼，这些鲇鱼远比以前我们在附近池塘、小溪捉到的大，其中有一条尤其大，我们目测了一下，这条鲇鱼至少有一斤以上！一发现鲇鱼，我们就纷纷跳进水中。我们始料不及的是，这溪水竟然是温温的。溪水冷不丁吓了我们一跳，而这一激灵，也把我们身上的寒意驱赶跑了。原来，这一带是地热的活跃区。也许正是这个缘故，这儿成了螃蟹和鲇鱼的集结地。它们真会找地方生活。露水把我们身上的衣服全打湿了，虽说这是盛夏，但在后半夜和大清晨还是冷丝丝的。我们在捉鲇鱼的过程中，却意外泡了回温泉，那种感觉才派得上舒服两字。这个亲历至今难以忘怀，久久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日上三竿，我们来到库区钓螃蟹。刚才在石拱桥旁边钓螃蟹，由于地面潮湿，我们是站着的，这会来到库区，我们搬了块石头坐着，悠然地钓着螃蟹。之前，我跟随大人回了好几趟故乡，所以我能断定，我坐的位置就是当年我居住过的地方！夏季干旱，库区又不停地开闸放水，水库的水位下降了一圈又一圈，从而将淹没在水中的旧宅遗迹暴露无遗。我清楚地记得，在旧宅的后面，还有好几棵杨梅树，我们都还小，爬不上树的我们就往树枝间扔石头，硬生生地把树上的杨梅砸下来，一颗，两颗，三颗hellip;hellip;人生的境遇就是这样，有谁能想到，有一天，我会来到曾经睡觉过的地方钓螃蟹呢？也许是故乡对我的一种回报吧，这大上午的，我们钓到了不少的螃蟹，而同伴的高兴也是溢于言表的，他们边啃着出发时带上的地瓜，边七嘴八舌地打趣说，上库区钓螃蟹是白糖拌蜜糖，甜头上加甜头。此时，我们手中的地瓜硬邦邦的，真的难以下咽。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我们钓螃蟹的计划。雷声隆隆中，我们急忙寻找能够避雨的落脚点。离我们最近的建筑物，就是山腰上的那座庙宇，距我们也有十来分钟的路程。小时候，每年的正月初一，我们小孩都会跟随大人来这儿烧香，这就是山里孩子正月游春的全部。雨点越来越大，在“哗哗哗”的雨声中，我们沿着庙宇的方向，拼命地奔跑着，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我们的突然出现，委实吓坏了庙宇里的那位老道士。见我们几个小年轻也不像是什么坏人，老道士让我们坐下，并倒了开水为我们暖身。俗话说：下雨天，留客天。在接下来的闲聊中，我把父亲的名字告诉老道士。他一听父亲的名字，忙询问我们家的一些状况。看得出，他和我的父亲以前交情不错，而我也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了故乡人迎面扑来的亲切感。老道士起身，说要煮饭给我们吃。外面雨大，风也大，强劲的山风立刻从烟囱和天井倒灌下来。尽管庙宇很宽畅，但是，倒烟弥漫着周围，仿佛是一块散不开的乌云，庙宇里充斥着一股呛人的烟味。这次上库区钓螃蟹，让我在意外中吃上了一顿故乡的大米饭，也让我找到了一种久违的亲情！
数小时后，夏季的阵雨停歇了。我们沿着一条小道，来到坝头。站在坝头往下看，库区里成群结队的大鱼自由自在地嬉戏着，这些鱼比社员们昨天在渠道中看到的还要大。
生长在农村的孩子总喜欢钓螃蟹。我们经常上池塘、小溪钓螃蟹，后来又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山上的塘坝，也因此上塘坝钓了一回螃蟹。而这次到了故乡的库区，不仅钓到了好多螃蟹，还在温泉汩汩冒出的小溪中，捉到了一条数斤重的鲇鱼，这在我们的捉鱼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回来时，我们特意在距离坝头四公里的一个小集镇上停下来，每人都吃上了一张香喷喷的油饼，算是一种庆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