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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油灯(二)
【发布日期:2011-11-03】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一吃完饭,母亲就提着煤油灯上路了,去生产队长家,登记白天所得的劳动工分。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情。冬日里天黑得早,又下着冷冷的雨,母亲穿上蓑衣后正要出门,父亲把她喊住了,把家中唯一的一盏煤油灯递给她。外面一片漆黑,距离生产队长家有五百米远的路,田间小路上布满了池塘和用来阻挡牲畜的路障。之前有好几回,母亲把煤油灯留在家里,结果被路障拌倒,跌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路上,经常有野狗出没,在黑漆漆的田野中兴风作浪。这些野狗简直就是岔道上的蛇,来路不明,一不留神,野狗就凶神恶煞般地扑向母亲。“吃一堑,长一智”,自从母亲带上了打狗棍后,一路上的野狗碰了一鼻子的灰,也只有干瞪眼的份。打狗棍一来防狗,二来打蛇,三来探路,四来防滑,称得上是大炮上剌刀,远近都行。偶而,母亲会跟其他社员结伴而行,大家手中都有一盏煤油灯,这会是扁担挑灯笼,两头明。
登记工分的地址选定在生产队长的天井下。工分每天都要记,登记时社员都得在场。那时的工分非常廉价,起初,一天的工分是三分或五分,每分工分值一毛钱。记三分的社员居多,只有那些从事犁田之类重活的男社员,才有资格记上五分。后来,一分的工分涨到两毛钱。工分是分发口粮和粮票的唯一依据,社员个个都很在乎工分,生怕登记时被遗漏,所以,一到晚上,社员们都要提着煤油灯,从各个方向各个角落涌向生产队长家,把他家的天井围得水泄不通。登记工分后,社员们都坐下来聊天,说村里的屠户快刀砍骨头,说村里的疯子疯疯癫癫吓人,说村里的张三家媳妇在荒年中生了个九斤重的男娃,说村里李四家的丑女儿嫁了个俊女婿。这天晚上,在煤油灯下,社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一个众人素昧平生的人——“老鹰罗”。这个怪异的外号是村里人给起的,关于“老鹰罗”,曾有许多怪诞的传说。之前,村里出现了一大堆咄咄怪事:门窗都好好的,而挂在二楼的米糕却不翼而飞;鸡圈的大锁头好端端的,而里头的鸡鸭都不见踪影。这一大堆的怪事接连发生,让人提心吊胆,又让人不可理喻,所以,村里人就把这位能飞檐走壁的不速之客,说成是“老鹰罗”,将盗贼和老鹰相提并论了。社员们越说越玄乎,而实际上,在对“老鹰罗”口诛笔伐深恶痛绝的同时,他们自己脸上也露出惊疑的神色:那个丢失鸡鸭的社员,鸡舍就在他居住房间的隔壁,而他睡觉很惊醒,有点儿响动都知道。就像神话中奇形怪状的妖魔,难道哪个盗贼真是个神通广大的怪物?“老鹰罗”这个话题好比一个猛料,登记好工分的社员久久不肯离去,都坐下来洗耳恭听,发表见解。在“老鹰罗”盗窃东西的手段这个问题上,大家意见纷纷,莫衷一是。有位男社员坐不下,便迈着虎步,噔噔噔地走向磨盘,坐了上去。磨盘上的碗啪嚓一声,掉在地上碎了。这碗是生产队长家的,生产队长看到后动了肝火,嫌他这是母鸡上饭桌下蛋,这话让他觉得坐也不好,不坐也不好,实在尴尬。生产队长见社员们喋喋不休地说“老鹰罗”的传闻,就用筷子用力敲击破脸盆,脸盆啪啦啪啦地响。社员总算静下来了,生产队长赶紧将话题拐了个急弯,说大家别浪费煤油了,趁早回家睡个安稳觉,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公社厕所挑粪便呢!生产队长说得一点不假,每次登记工分后,他都要给社员布置第二天的任务。
从生产队长家门口出来后,社员们就觉得后悔了,外面突然下起了雨。一阵阵冷风刮过,煤油灯在风中摇曳着,那个挡风的灯筒一下子就失去了功能。母亲转动旋钮,把棉花做成的灯芯调出,煤油灯马上光亮起来。密密麻麻的雨点随风飘落在煤油灯的绳头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很快,煤油灯熄灭了,四周一片黑洞洞的,回想起刚才在生产队长家所听到的“老鹰罗”这个可怕的外号,母亲不寒而栗,头皮发麻。黑暗中,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田埂上摸索着,终于,她敲开了家门。煤油灯重新点燃上,家中又恢复了光明,在这霜气弥漫旷野茫茫的寒夜中,在野猫的嘶叫声骤然响起的夜空中,这些昏暗的光线总是温暖和祥和的象征。母亲迫不及待地将“老鹰罗”的传闻复述一遍,父亲说,咱家里头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操这个心?说归说,父亲还是在门栓下方顶了根木棍。母亲将“老鹰罗”的事如此一说,我们小孩极端害怕,睡觉前不让母亲熄灭煤油灯。母亲很后悔让小孩听到这些内容,但覆水难收,只好将就我们。她往煤油灯的灯座内注满煤油,并把亮度调到最低,长夜漫漫的,得省点煤油。第二天早上一起床,母亲就埋怨我们说,你们个个睡得像死猪一样!煤油灯在后半夜都燃烧起来了,整个房间都是呛人的煤油味道。棉绳把煤油吸到绳头上,灯座中的煤油耗尽了,绳头就会烧掉。灯尽油干的现象以前也发生过,而这一次我们的印象最深刻。
这个霜冻期特别长的冬季过去了。要下种了,生产队的社员点起好几盏煤油灯,连夜集结在仓库里,有剥花生的,有遴选白豆的。仓库的门不经常开,在这春雨嘀嗒的季节中,仓库中充斥着一种浓烈的霉味,还有农药味,一切都很刺鼻。社员们干活中有说有笑,仿佛把各种味道忘得一干二净。正当大家干得兴奋时,一位刚要去扒花生的女社员突然发出一阵可怕的尖叫声:“陶瓷缸中有一只巨鼠!”大家都哄笑起来,拿她开心。惊恐万状的女社员一脸正色地补充一句:“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老鼠!”这一来,大家相信了她的话,并停下手中的活,有人操起扁担,有人拿着布袋,小心翼翼地靠近陶瓷缸。巨鼠不是等闲之辈,见到人靠近,张嘴示威。瞬间,它一跃而起,跳出了一米多高的陶瓷缸,并从社员的脚面上窜过去,吓得男社员跌坐在地,大叫起来。这只巨鼠从头到尾有三十厘米长,身体肥硕,尾巴有成年人的手指头粗。也该巨鼠完蛋,由于急于逃命,慌不择路,它钻进墙角的一个洞里。大家把挂在墙上的煤油灯放下来,开始围堵巨鼠。几经周折,无路可逃的它最终被擒。一称,居然有五斤重!巨鼠的重量让所有的人瞠目结舌,其惊讶程度一点也不亚于之前所传闻的“老鹰罗”,以及在墓茔旁刨出一个二十八斤重的地瓜!让大家一脸疑云的是,陶瓷缸好好的,上面还覆盖一个十几斤重的陶瓷盖,难道这只巨鼠也像传闻中的“老鹰罗”一样,有分身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钻进陶瓷缸里?
一转眼,夏收到了。傍晚起风了,女社员开始扬稻谷。直到晚上八点钟,稻谷声场上的稻谷被堆放成一条长龙。此刻,稻谷场上早已聚集了男女老少,大家都提着煤油灯,等待分稻谷。一时间,整个稻谷场灯火通明。分稻谷时,有一个社员专门提着煤油灯,让过称的会计看清称子上的数码。分稻谷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虽然社员们都没来得及吃上晚饭,但是他们一点也不觉得饥饿,分稻谷是一件非常让人开心的事。把煤油灯挂在扁担的前头,社员们挑着稻谷回家,夜色已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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