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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油灯 (五)
【发布日期:2011-11-24】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晚上,在煤油灯下吃饭时,母亲一再提醒我别乱跑,待会儿天暗了要去捉蟾蜍。弟弟高烧不退,母亲心急如焚,用毛巾为他热敷,用牛骨为他刮痧,刮得他后背皮肤都充血,直疼得他嗷嗷叫。这一切都没有见效,听说蟾蜍放在肚脐上退热快,母亲巴不得天快点暗下来。蟾蜍身体表面有许多疙瘩,能分泌黏液,大都在夜间出来,吃昆虫和蜗牛等小动物,种田人将它视为朋友,我却挺害怕碰到这手脚不干净的家伙。天暗了下来,母亲火急火燎地带上火钳,提着煤油灯出发了。在田野上找了良久,就是不见蟾蜍的身影,母亲非常焦急。我突然想起来,在公路边有一个水池,水池周围长着一片杂草,肯定能捉到蟾蜍。大步流星来到水池后,母亲几乎是趴下身,借助煤油灯昏暗的光线,用火钳不停地撩开杂草。还真找到了一只蟾蜍,我心头一喜。蟾蜍不听话,在草丛中跳跃着,母亲手中的火钳根本夹不了它。一会,蟾蜍停下来,死死地瞪着眼,带着一种挑衅的眼神。潜藏在我心中的勇气一下子爆发了,我提着煤油灯蹑手蹑脚地接近蟾蜍,张开五指,看准时机,就在蟾蜍将要跳进水池的一瞬间,一把捉住了它!
在捉蟾蜍中,我听见水池中青蛙响亮的叫声。它们的两只眼溜溜转,看到煤油灯也不躲藏起来,一点都不觉得生分,大概生成就是一副不怕生的德性。翌日上午,我带着捞浮萍的网来到水池,打算趁白天将青蛙生擒活捉。此刻,青蛙销声匿迹了,水面上的浮萍几乎把整个水池遮掩得严严实实。浮萍浮生在池塘中,叶子扁平,椭圆形或倒卵形,叶子下面生须根,开着白色的花。夏季里,村里人经常上池塘打捞浮萍,用来喂鸭,而鸭子又特别喜欢吃浮萍。会游泳,善跳跃,青蛙喜欢在夜间活动。到了晚上,我提着煤油灯来到水池,一看,水面上的浮萍已经散开了,七零八落的。夏夜里的水塘是青蛙的自由王国,几只大块头的青蛙浮泛在水面上,它们的脸上似乎浮现出笑容。当我把网伸向它们时,它们迅速躲开,不断地撑动趾间的蹼。煤油灯昏暗,在浮光掠影中,我看到青蛙一晃就消逝,看样子,它们是躲藏在浮萍底下的,浮萍成为它们一道天然屏障。躲藏在浮萍底下只是一种假象,一会儿,青蛙又浮出水面。正当我再次把网撒向青蛙时,草丛中突然有细微的声音。这是老蛇出没的声响!我撒腿就跑,想起昨夜捉蟾蜍的事,没有遭遇老蛇,算我非常幸运了。老蛇是青蛙的天敌,说不定老蛇已经守候青蛙多时了。
上半夜,我被水池周围的老蛇惊出一身冷汗,到了下半夜,我跟随父亲去田里割地瓜蔓。田野上起风了,田埂上,风吹草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见到草动,我这回是风声鹤唳了,提心吊胆地提着煤油灯在田埂上穿行。这真是半夜过独木桥,步步小心!地瓜蔓细长,匍匐地面,父亲伸直手指,对我说,把地瓜蔓的末梢剪下来,就手掌这么长。借助煤油灯的光线,我一手拉着蔓,一手握着剪刀,不停地割着,心中也数着数,等到割了五十条,就放在田垄上。把一百条地瓜蔓用稻草绑成一捆,可以卖两块钱。天已经亮了,父亲挑着地瓜蔓来到市场,我提着煤油灯回家了。煤油灯上沾满了露水,灯头周围掉落着一些田间的小飞虫,这些小飞虫见到黑乎乎的旷野上有光亮,就争相飞来。煤油灯内温度高,可不是玩的,结果它们逐一扑倒在煤油灯内。村里有的家庭还准备了一种煤油灯,上面的玻璃罩像一个直筒式的杯,睡觉前,大人把蚊帐拉上后,提着煤油灯进入蚊帐。发现蚊子了,就把煤油灯凑近蚊帐,蚊子便毫厘不爽地掉落在煤油灯的玻璃罩内。大人灭蚊子像她们做针线活一样,慢条斯理的,而玻璃罩内已有一片黑糊糊的蚊子。磨刀不误砍柴工,把蚊子消灭掉,这个夏夜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夏季的农忙过去了。这天一大早,父亲跟村里人去外地扛杉木。到了傍晚,母亲站在门口,不停地往张望着。和父亲一起走的人都回来了,唯独不见父亲的身影,母亲一下子焦急起来。之前,村里有传言,说一个扛杉木的人不明不白死了,有说是摔下山沟死的,有说是被山上滚下来的杉木撞死的,也有人说是被林场的看护人员开枪打死的。一种不祥之云笼罩在母亲的心头,崎岖的山路,陡立的山崖,偏僻的山洼,高耸的山脊,狭长的山谷,这些她曾经熟悉的东西逐一从她的心头掠过。她是在山里头出生的,喜欢山里红,喜欢山核桃,也喜欢山雉鸡,可这会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母亲哭了,我们也提着煤油灯站在门口等待父亲。煤油灯在风中摇摇晃晃,我们的心都在颤抖着。到了晚上九点,父亲才扛着一根杉木回来。父亲摸了摸红肿的肩膀,心情激动地说,他这次挑了根好杉木,可以做屋脊的头梁!这一天,路人给父亲指错了路,他因此多绕了几个山头。好在这是月半,月色溶溶,人好走夜路。在煤油灯的映衬下,父亲的身影是那么的高大。这一个夜晚的煤油灯,它那微弱的光线深深地收藏在我的记忆里。
父亲他们这一代人和煤油灯朝夕相处,在他们的生活中,在他们的视野里,煤油灯就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照亮他们艰难的前行。他们的口袋中都有一盒火柴,他们的家中都有一瓶煤油,煤油其实是外来语,他们习惯把煤油叫做“番仔油”。“番仔油”当时非常紧缺,生产队下发的煤油证,一个月只有两斤,只好省着用。为了节省煤油,母亲常常将煤油灯调得很暗,她还隔三差五地用温温的麻布,拭擦煤油灯,往灯筒上呵气,把上面的斑痕抹掉。在母亲的眼中,煤油灯就是她的另外一双眼睛,而在我们的眼中,煤油灯便是一种光明,和太阳光一样。
数年后,也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一个划时代的新鲜事物来了:村里家家户户开始安装电灯。村里的电线杆上,原来只有一条线,是用来通广播的,后来又增加了一条,这一条线送来万家灯火!灯光天欲笑,泡影月增辉,大家都急着把电线往家拉。我亲历了安装电灯的整个过程,拉电线那天,我们一家人都围过来,帮电工搬竹梯,拿工具,递开水,忙得不亦乐乎。母亲则呆在厨房里,洗呀,切呀,炒呀,室内弥漫着香喷喷的味道,像过节似的。电工试着往下拉开关,电灯亮起来了。尽管灯泡只是十五瓦的,可它比十盏煤油灯还亮呢。很多人都不晓得“瓦”是啥东西,都说成“光”了。“十五瓦”的就叫“十五光”,“三十瓦”的就叫“三十光”,家中的电灯全是“十五光”的。我本想在自己的房间里安装“三十光”的灯泡,当我搬来竹梯,看到电表一下子飞快地转动起来,赶紧下竹梯,将“十五光”的灯泡重新换上。电灯虽好,可不能拉到田间,父亲他们依然提着煤油灯在暴风雨的黑夜里摸索着前进,在没有月光的后半夜上田头摸黑干农活。农忙中,带上煤油灯在夜幕下的田野干活,父亲他们就是这样走过大半辈子的。当这一代人渐渐离去时,煤油灯已经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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