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
天气预报:
菜头饼(三)
【发布日期:2011-12-15】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公社所在地只有一条两百米的街道。在接近街道的尽头,有一家专门制作豆腐乳的商店,生意非常红火。豆腐乳是用小块的豆腐做坯,经过发酵、腌制而成。那时的生活条件很艰苦,村里人经常用豆腐乳来搅拌饭,他们每隔几天就要提着一只木桶上街道,买豆腐乳去,木桶一次可以盛十几斤。在我们家,买豆腐乳的任务都落在我的头上,一个来回就是六公里,特别是提着沉甸甸的木桶往回走,实在很吃力。正是这样,每回上街,母亲总是多给我五分钱,让我吃张菜头饼。豆腐乳店铺的旁边有一家理发店和一家炸菜头饼的小店,往回走几十米路,还有一家回收店。来时,我先去收购店,把之前捡来的桃核、松仁、蟑螂、草药卖掉。桃核是平日在路上捡的,容易得到。草药得在山坡的草丛中寻找,这种草药向来喜欢和铁芒萁之类的植物混生,得睁大眼睛才能辨别清楚,我们小孩为了多采点草药,常常被草丛中的荆棘扎得嗷嗷乱叫,苦不堪言。山上的石头下、小洞中、树缝里,蛰伏着一种蟑螂,和家中墙壁上时常出没的蟑螂不一样,这种蟑螂可以当作一味药。蟑螂和蚂蚁走得最近,在山上,一旦我们发现了蚂蚁阵,就顺藤摸瓜而来,搬开石头,一看,石头底下果然有一个蚂蚁窝,还有若干只蟑螂。神情狡猾的蟑螂一时间惊慌失措,夺路而逃,有的甚至钻进了蚂蚁洞中,但没有一只蟑螂漏网。晒干后的蟑螂准能卖个好价钱。松球是松树的果穗,果穗里面的仁可以吃。捡松仁最辛苦,当我们爬上山顶时,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在树下捡黑乎乎的松球,或干脆爬上树摘青青的松球,我们捡的太多了,一个背篓都装不下,索性将背心也脱下,充当一个布袋。背篓满了,“布袋”也满了,接下来,我们就分头寻找松明,也就是燃点起来照明用的松树枝。在煤油灯的年代里,我们的口袋中经常放着火柴和松明,去看电影走夜路,或去山洞捉蝙蝠时,我们少不了松明。捡松仁一举两得,所以,我们喜欢上山顶hellip;hellip;把这些东西卖掉了,我的口袋中有点钱了。然后,我上那家卖豆腐乳的店铺,让他把木桶装满。其实,他用不着过称,我已猜得出这是几斤,得付多少钱。卖豆腐乳的朝我笑了笑,说:“你是老顾客了,我掏给你的豆腐乳都是稠的!”提着豆腐乳,买了张菜头饼,我边吃边往回走。走到公社文化馆时,一张菜头饼已经入肚了。在文化馆,我又花了四分钱,租看了两本连环画。有几本连环画我很喜欢,真想买,可一看封底的价格,我就有点后悔了:如果刚才把吃菜头饼的五分钱省下来,加上回收店给的钱,自己就可以把连环画带回家了。
后来,我又带着豆腐乳去买菜头饼,非常意外地发现到一个秘密:班级里的一个女生出现在店里,她正低头帮忙大人刨萝卜。原来,这家炸菜头饼的店铺是她家的!还好,她没有发现到我。此后,每回上街头,我都打消了吃菜头饼的念头。这也好,那只我珍藏多年的木箱,里头的连环画也因此增加了不少。
我们小孩喜欢看连环画,也喜欢看电影,特别想知道连环画中的“地雷战”和电影中的“地雷战”是否相似。那时,电影院的人像抓小偷一样抓逃票的人,观众进场时验票,电影放映时查票。查票的人手握着一把大号的手电筒,逐排查票,那一束光亮堪称闪电,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小孩想出了各种逃票的办法,有爬围墙的,有钻厕所的,有躲藏在座位底下的,也有选择第一场电影放映结束这一刻,趁观众出场,查票的人放松警惕时混进来,再看第二场的电影。我不敢这样做,电影院和供销社间有一条通道,从这条通道进去后,我轻而易举地来到电影院的外面,偷偷把窗户的布帘拉开一条缝隙,就这样,我看上了一场免费的电影!这一夜,和我一起来的几个同伴却非常不幸,他们在查票时被逮住了。查票的人将他们带到出口处,高声嚷着要剥他们的衣服,要罚款十倍,还要把他们的父母叫来。查票的人此刻装腔作势,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说白了,这只是趁这个机会吓虎吓虎一下小孩而已。可小孩毕竟是小孩,他们哪见过如此架势?他们被吓得嚎啕大哭。一会,他们的哭声停止了,开始反抗了,像刚逮住的鲤鱼,活蹦乱跳的,极力想挣脱查票人的手掌心。一个要抓,一个要跑,双方僵持了好久。直到第一场电影放映结束了,这个僵局才被打破,因为要急着去查第二场的票,查票的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行小孩。电影院的门口有个炸菜头饼的摊子,刚刚得以脱身的小孩,迫不及待地从裤兜里掏出数枚硬币,吃起了菜头饼来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们吃菜头饼时也不藏掖躲闪,这一幕恰巧又被查票的人看到了,不知查票的人心中是啥滋味。
上学时,我和同桌的书包中总能找到连环画。学校的后门有一家租看连环画的小店,紧挨旁边的是一家炸菜头饼的店铺。我们正乐滋滋地翻着连环画,隔壁香喷喷的味道飘过来了,一阵接一阵的,这香味一下子飘进我们的心窝,并在心窝里反反复复地摇荡着,摇得我们丢了魂似的!每回走到后门,我们心中都在剧烈地挣扎着:是花四分钱看两本连环画,还是花五分钱吃一张菜头饼?我们说好了,要立场坚定,不准摇摆,就看连环画去。我们俩坐在一块合看一本,这样,一个中午看两本,我们每个人只要出两分钱。一会,同桌找了个非常正当的理由,偷偷去了隔壁,买菜头饼吃。当他回来后,我生气地责问他:上一趟厕所要一刻钟?他支支吾吾地说,自己肚子疼。他边找借口,边怯生坐在我的旁边。一股葱味扑面而来,我眼睛盯着他,故意深吸了一口气,做出用鼻子闻味道的模样。他显然发觉到我在干什么,许是生怕露馅,就干脆把嘴巴闭起来,不说话了。他这是饿猫衔鱼——嘴紧!说真的,他嘴巴上滞留着菜头饼的香味,又一次差点动摇了我的意志。我再次找理由跟他搭话,他“哦——哦——哦”了几声后,突然高声大笑起来,说自己刚才吃菜头饼去了。“饿汉下馆子,还想大吃大喝!”我笑着对他说。他骂我这狗鼻子就是灵。我们对视一眼,开怀大笑。
学生越来越不听话了,下课时或课间操期间,他们也溜到后门,吃菜头饼。学校派老师来抓现行,见老师从天而降,学生一下子乱了套,慌忙把大半张菜头饼塞进嘴巴。老师见他两腮鼓鼓的,憋得整个人透不气来,真是哭笑不得。有的学生在慌张中,干脆把还没吃完的菜头饼塞进了裤兜里。堵,还是疏?学校作出了一个决定:把后门堵死!这是一条铁的纪律,可还是有学生翻过围墙,没办法,那个炸菜头饼的摊子,仿佛就是一个大磁场。学校出招了,将这些敢碰高压线的学生一一曝光,他们的名字也出现在靠近食堂的黑板上。放学了,不尽的人流涌向黑板,他们的名字顷刻间“家喻户晓”了。学校如此杀鸡儆猴,还有谁敢前赴后继?黑板曝光台上的学生名字热胀冷缩了。学校里头出租连环画的小店,总是一番熙熙攘攘的景象,而校门外,那热腾腾香喷喷的菜头饼转眼间已是门可罗雀,十分冷落。

分享至:
打印】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