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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头饼(四)
【发布日期:2011-12-22】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上世纪八十年代左右盖的房子,几乎是清一色的混砖结构。买砖瓦的人要提前一个月预定,砖瓦厂卖疯了。人们都在排队等待砖瓦,而砖瓦的烧制却是非常有规律的,想快都快不了。装窑是一件很费劲的事,人们搬来了高脚的板凳和竹梯,不分昼夜地把砖瓦坯摆放在窑里。火窑四周黑黝黝的,空气稀薄,异常沉闷,再加上里头点燃着煤油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煤油味道。装窑这道工序需要两天时间,紧接着就是封窑,把一个大门用砖头堵住,只留下一个添柴火的洞口。烧窑是一道技术含量很高的工序,头两天用慢火,用松柏枝作燃料,这样可以保证砖瓦不变形;接下来三天用大火,用大木柴作燃料;最后两天依然是慢火。这一切都妥当后,开始把洞口也封死掉。差不多要再等一个星期左右,开窑了。开窑那天,火窑的外面早已挤满了人和车,一个砖瓦厂成为一个小集市。因为砖瓦厂的人手不够,又急着要把火窑里的砖瓦搬出去,他们就请附近的小孩也请来帮忙,一天给工钱两块钱。这个价钱在当时是很可观的,我们就是冲着这两块钱而来的。在窑洞里,寒暑乖违,错乱反常。虽然封窑已有一个星期了,但是,火窑里的温度还很高,外面冬日的风冷飕飕的,而在火窑里却只要穿件衬衣足够了,可谓是冰火两重天!呆在火窑里不停地传递着砖瓦,大人尽量照顾我们,让我们站在地面上传递砖瓦,这样省得弯下腰或俯下身,就是这样,我们也是累得满头大汗,筋疲力尽。火窑里不但闷热,而且弥漫着还有余温的灰尘,我们常常被这种灰尘呛住,咳个不停。从清晨六点开始干活,到了十点半,砖瓦厂的人叫我们出窑吃点心。童叟无欺,不论大人还是小孩,每个人都吃上两张菜头饼。大家都顾不上洗手,抓起菜头饼就吃,这吃相自然是狼吞虎咽。说真的,这两张菜头饼还不够我们塞牙缝呢!吃完菜头饼,我赶紧冲过去,一把夺过飘浮在陶瓷缸中的竹筒,舀起开水拼命地往肚子里灌。人一下子精神多了,回头再看看,嘿,大家都粉头垢面的,身上像糊了一层泥,而最让人发笑的是,每个人的头发上仿佛铺着一层厚厚的霜!
火窑像一座蒙古包,其大门正对着公路,而背面则紧贴着梯田。因为背面处在背风地带,所以冬季里我们贪恋这儿,经常攒三聚五,聚在一起。此时,正是烧窑时间,我们靠在火窑的墙壁上,墙壁上散发出的热量驱走了寒气,身体也一下子暖烘烘的。在这冷冬里,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儿暖融融的,我们也忘记了时间,要么坐着静静地看连环画,要么在地上画了个图形,捡了一把破瓦片,玩起了“五步棋”。这“五步棋”是我们想出来的,其图形其实很简单,就是两个大小一致的长方形垂直交叉在一块。走棋时,我们的嘴巴也在念着一句话,这句话有五个字,我们每念一个字走一步棋,一气呵成。最终,谁的棋子全被对方吃掉,谁就认输。“五步棋”我们天天玩,而且是从不厌倦,男社员看我们玩得津津有味,就走过来,屁股坐在锄头把上,跟我们下棋。大人以为我们一群小孩是软柿子,好捏的,他们大吹法螺,好说大话,而我们则是不动声色,快刀斩乱麻,转眼间就把大人打得落花流水。打了个漂亮仗的我们得意洋洋。男社员输得一塌糊涂,可大大咧咧的他们不甘心失败,总想悔棋,或占点便宜,我们就集体起哄,说输了得去买菜头饼给我们吃。“才不跟你们小屁虫一般见识!”自讨没趣的男社员丢下一句话,提着锄头又干活去了。男社员一走,我们摆起棋子,重新玩着。我们中的人这会跑到梯田中,挖了好几个甘薯,然后爬上火窑的顶端,将甘薯放在上面烤。如果是在夏季,我们还会将沾着黄壤的花生也放在上面烤。当他们爬上火窑的顶端之际,我真替他们捏把汗,如果火窑的上端此刻发生坍塌,肯定会葬身火海。同伴笑我这是杞人忧天,窑洞塌不下来的!有时,我们贪嘴,就通过多个人倒替,或伸手指头数数的办法,最后一个被数到的人倒霉,他得去公社陶瓷厂门口买菜头饼,每人一张。为了不被大人发现,我们让老汉把菜头饼用香蕉叶包裹一下,揣进怀里,肚子鼓鼓囊囊的。
开窑持续了两天。干了两天的活,累得真够受的,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我一下子赚到了四块钱。在烧窑期间,我们小孩还会跟着大人去附近的杉木场剥杉树的皮。杉木场很大,生意非常红火,上这儿买杉木的人络绎不绝。卖杉木的人就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谁需要树皮的,可以自己来剥。树皮是上等的柴火,不用上山就能得到这些,于是乎,杉木场上来了一大堆剥树皮的人。剥树皮得用砍柴刀,干燥的树皮好剥,先用刀剥开一个口子,然后像撕布条一样撕开,一块树皮有一、两米长。而湿润的树皮剥起来非常吃力,像老太太啃鸡筋,难嚼难咽,说得难听一点,我们这是狗抓刺猬,无从下手。虽然大家都皱着眉头,但还是极力从各个方位找突破口,这称得上是虎口拔牙!我干起活来真有股虎劲,手中的砍柴刀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它就伤到了我的虎口。母亲见箩筐里的树皮满满的,又见我伤到了虎口,就叫我歇息一阵。一会,她掏出一毛钱,让我去杉木场对面买菜头饼吃。炸菜头饼的摊子两侧是洗染店和铁匠铺,这一摊一店一铺都在烧炭火,整条街头都是烟味,空气中夹裹着菜头饼香喷喷的味道,铁器敲击的叮当声。这条小巷似乎都和火沾上边,理发店的生着小火炉,榨花生的生着大火炉。我们小的时候,母亲带我们去理发,当热水淋上头时,我们大哭。理发师顶上功夫好,哄小孩的技术也好,他边推剪边说,可别哭,理好头让你娘带你去隔壁吃菜头饼。母亲接过话茬,说你们几个都有的吃。一番推刮剪剃后,我们每人都吃上了一张菜头饼。大人理一回发得两毛钱,而我们小孩是一角五分,如果再加上一张五分钱的菜头饼,我们理一次发也是两毛钱。母亲跟别人开玩笑,说我们的头和大人一样贵!夏季收成后,也就是农历七月半前后,社员们排着队来榨油。榨油耗时间多,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还排不上号,大家都饿坏了,就剥烘干的花生吃。在榨油店里,空气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带着一股浓烈的香味,特别是烘干后的花生,对每个人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诱惑。见我们拼命地吃花生,母亲就去买菜头饼。花生油香,而花生油炸出的菜头饼更香!只要上街道,就能吃上菜头饼,这条街道留给我们的是一个个刻骨铭心的记忆片断。古老的小巷非常简约,一排黑不溜秋的老房,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可正是这样的小街小巷却是当初一种繁华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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