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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房(一)
【发布日期:2012-01-04】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库房曾经是一个年代的集体记忆。它留给人们一段极其艰苦的岁月,也留下一抹难以磨灭的印记。历尽艰辛,走过那个超越寻常的生产队年代,人们方有今日的美满生活。
库房是生产队的重地,每个生产队都有。作为储存生产队财物的库房,虽说只是一层顶多是两层的楼房,占地面积也就一百平方米左右,却被视为乡村的“首善之区”。那时生产队的集体厝,简直是一字长蛇阵的,有的集体厝左右跨度达两百来米,可谓是蔚为壮观,气贯长虹。集体厝的门前便是田野,春季是青青的秧苗,夏季是金黄的稻穗,秋季是甘薯的喇叭花,冬季是蜷缩着身子的菜花,集体厝的周遭景色很优美。与集体厝相比,生产队的库房常常是单丁之身,独门独户的,显得很孤单。但是,库房却是生产队中最好的房子,地基是长石条砌成的,墙体的下半部是红砖砌成的,脊檩用的是最大的杉木,脊檐也是一条料做成的,屋脊还抹上一屋厚厚的白灰。这还不足道,库房布满了用来采光的天窗,白天里,阳光洒满了库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阳光味,到了晚上,月光穿过一排排的天窗,如流水一般倾泻下来。一般人很难发现到,库房还有一个很大的特点,这便是屋顶的瓦垄。屋顶用瓦铺成的凸凹相间的行列,这就是瓦垄,为了避免雨水下漏,社员们在铺瓦垄时,一次用两张重叠的瓦片来铺,并且,上下瓦片的衔接处都盖上一个红砖。屋顶的瓦垄笔直,而那瓦片上的红砖,横看竖看都是一条红线。房子的结实,屋顶的排列,室内的透亮,生产队的库房与众不同,堪称是鹤立鸡群。
库房的大门出奇的大,是用大木料做成的,所以显得非常笨重,推开时,连社员都觉得吃力。库房里储藏的东西可多了:有大豆、小麦、稻谷、菜籽之类的种子,有锄头、畚箕、扁担、犁之类的工具,有用来编绳子的稻草,有用来生火的木柴,有用来储藏种子的陶瓷缸,还有农药、喷雾器、铁锅、树杈hellip;hellip;库房里的东西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正因为库房的重要性,大门上有两把锁头,一把钥匙由会计保管,另一把钥匙则由出纳保管。每当出工时,生产队的出纳和会计都会提前来,打开库房的大门,社员们就可以领取劳动工具了。生产队的出工有着明确的分工,什么人扶犁,什么人挑担,什么人剥种子,什么人喷农药,每个人都很清楚,所以,库房的大门一打开,社员们都要带上自己的工具。就这样,社员们浩浩荡荡地走向田野,一天的劳作开始了。生产队长叉着腰,眼睛中带着一种威严,直盯着数个姗姗来迟的女社员。女社员也识趣,低着头,又将头上的斗笠压低,匆匆忙忙地走进库房找工具去。她走得急,差点在台阶上摔了一跤。生产队长见事多了,要是在平时,他准会来一顿骂,所有的社员都像她那样,这田里的活要干到猴年马月?可见到她适才脚尖碰撞到石阶,一定是很痛的,队长的心也一下子软了,只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不想再说女社员了。
一天的劳作结束了,社员们把工具放回库房后,都回家吃饭去了。晚上七点整,库房里的几盏煤油灯都亮着,社员们又相继来了。煤油灯下,生产队的会计拿着小学生的作业本,逐个为社员登记工分。白天干活,不同工种,工分也不一样,有三分和五分两个档次,得三分的以妇女居多,得五分的大多是男人。因为是与粮票及口粮直接挂上钩的,所以社员们将工分看成是自己的命似的,从不敢怠慢工分,一到登记工分时,都伸长脖子,认真核对会计手头作业本上的数字。核对工分后的社员们三五成群地坐着站着拉家常,有的妇女则当收音机,边织毛线衣,边听家长里短。女社员也是借呆在库房的这个当儿,往自己的脸和手脚涂脂抹粉,她们涂抹的可不是高级粉脂,而是“面油膏”。虽说“面油膏”不是什么昂贵的打扮之用,一小瓶也就五毛钱,但在冬季中,却是女社员身上的必备物,是她们防霜冻的最好武器。而男社员最爱蹲在一边,轮流着抽旱烟,左手托着旱烟斗,右手不停地往旱烟袋中装烟丝或碎烟叶,把燃着暗火的麻秸朝向旱烟袋,社员们吧嗒吧嗒地抽起来。除了抽旱烟,男社员最常吸的便是“经济”和“鹭江”这两种牌子的香烟。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他们干脆提着烘篮来库房,烤了一阵手,就挑亮了炭火,把脚也凑近烘篮。有时,社员们干脆把火盆也搬出来,火盆中盛满了炭火,大家都围过来取暖,甚至有社员把外衣也脱下来,放在火盆上方烘干。火盆烤得大伙浑身暖乎乎的,而说着笑着也是一片火热,特别是男社员,性情爽利,口角锋芒,他们聚到一块,就是粗话连篇,虽然这些笑料也不见得得罪了那一个女社员,却也是说得女社员脸上火辣辣的,羞得不敢抬头。其实,男社员滔滔不绝的这一档粗话,他们是常常挂在口头,曾经多次说过。尤其是一只眼的那几段陈年老调。一只眼赚工分的本领不好,从来就没见过他一天得五分的工分,可别小瞧他了,他绝对不是省油的灯,说话时面虽有笑容,而肚中却正在铸剑呢。这天晚上,他又是一番能言善辩,话语不断,自以为满腹文章。一只眼说罢,不禁一昂头,顾盼自雄地又大笑起来。哪知正当他喜形于色时,正好成了女社员的出气口,什么乳臭未干啦,什么好吃懒做啦,这一大堆刺眼的话一下子统统迸出来。女社员停下了手中针线活,集体炮轰一只眼。一只眼百口莫辩,像一只在嘴里将被咬裂的蚤虱。女社员看准时机,见兔放鹰,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遭到如此多女社员的围攻,一只眼情绪激动,眼睛涨得通红,心平不下来,气也平不下来。一只眼绷着脸,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男社员见状,哄堂大笑起来。库房里充满了欢快的笑声。常言说:夫妻无隔宿之仇,生产队中的社员们自然也是如此,彼此之间多少也有点磕磕碰碰,但都是说笑而已,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也没有什么消除不了的矛盾,第二天,大家不念旧恶,又佛眼相看。库房仿佛就是一个让社员们笑逐颜开的舞台,这儿的油灯是柔和的,这儿的火盆是暖和的,这儿的笑声是不加掩饰的。
所有的社员都登记好了工分,生产队长见时候不早了,就让大伙静一静,别再瞎嚷嚷了,把明日的活分工一下,大家趁早回家睡觉,明早好干活。生产队长把眼光移向一只眼,说省点力气干活吧,别一上田头,整个人就像冬天的母鸡,总耷拉着脑袋。社员们会意地笑开了。一只眼也傻傻地笑着,说,队长,天这么冷,也不想加餐一下,让大家暖暖身!一只眼叫了队长两声,队长没答理他。大伙高声地对一只眼说,有我们撑腰,你大胆向队长提要求吧。队长不再开口了,用水将火盆里的炭火浇灭,紧接着凑近煤油灯,用力一吹,灭了。社员们借着皎洁的月光回家了。在库房里,社员们温暖如春,一阵阵好玩的说笑就像喝酒一样,让众人酣畅淋漓,浑身有力量,一时间把季节都给忘记了,当他们一走出库房,冷飕飕的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冷颤,真想回库房里再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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