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田野上,金波翻滚,稻香阵阵。正当社员们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时,一条消息的传出,像往生产队队长和社员的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大家一下子变得忧心忡忡:县和公社两级广播机都在反复播报着,特大的台风即将袭来,请社员同志们迅速行动起来,抢收今年的早稻。这条台风消息,在晚上七点半的县广播机播出后,立刻在社员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大家聚集在库房里,七嘴八舌地讨论台风登陆的可能性。生活在南方的社员,谁没有经历过台风?这广播机里讲的未免太危言耸听罢了!队长推开库房的大门,拿着手电筒往四周照着,外面虽然没有雨点,但见狂风怒吼,尘雾弥漫,这是台风来临前的一个征兆。社员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危险,田中的水稻危若朝露,心绪沉郁的社员们沉不住气了,他们不由得把目光对准了队长。队长不记得当了多少年的“社员头”,性格一向沉毅稳健,可这会他也变得心事重重。队长蹲在墙角,不停地抽着旱烟,他沉吟了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一时间,库房里平日笑声欢快的场面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闷,这难得的沉闷气氛足够让人窒息。库房的外面,烦心的风还是没完没了地刮着,紧接着,大家便听到咔嚓一声,树枝被风吹折了,还有别处屋顶的砖瓦被风掀掉,砖瓦哗啦啦地响着。突如其来的台风简直是困兽犹斗,来势汹汹,而听到一片片砖瓦被掀开的声响后,社员们揪心起来了,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般。挂在墙壁上的时钟重重地敲了八下,时候不早了,社员让生产队长趁快拿个主意,他们也要回家看看小孩。队长抬头环视了周围一圈,正当他准备开口说话时,广播机又一次响起来,是公社的通知,也是要求社员做好抗台风保早稻的内容。事不宜迟,队长放下了手中的旱烟袋,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所有社员都上田头去抢收水稻。队长还建议社员,趁暴雨来之前把家中的小孩和老人集中到库房避险,库房是这一带最牢固的房子。队长把库房当成铜墙铁壁,万古不破的。“如果你们想让孩子呆在家里头,最好让他们躲藏在床底下,那儿最安全!”队长边带头找镰刀,边向库房里的社员嚷嚷着。社员们大笑起来,都在随声附和,说队长你真逗,亏你想出这个避险方法!
社员们摸黑上了田间。台风来临前的天空彤云密布,遮蔽了月光,也许是社员的到来,也许是这沉沉夜幕下可能隐藏着什么诡秘,几只受到惊扰的小鸟急急地飞过夜空。此时,田野就是疆场,社员就是战士,夜里收割,辨不出社员的脸面,惟可见社员手中的镰刀寒光闪闪。社员之间平日磨合久了,在夜间干活也是驾轻就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就这样,大家彼此看不清脸,全靠声音来交流着。打谷机在飞转着,而今夜的旷野,稻花香是格外的让人陶醉。只可惜,社员们无法欣赏到这眼前的美景,为了保住大家的口粮,他们连汗水都顾不上擦了。暗夜中,挑稻谷的社员最辛苦,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扁担上挂着煤油灯,一阵大风刮过,灭了,再点,又一次灭了,周围又是一片黑漆漆的,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该如何走路呢?社员们总想尽他们仅有的一些力量,在他们眼光所能见到的范围以内踮着脚步行走。这个夜晚,很多社员都没有经历过,天上刮着大风,稻田溜滑,这等坏天气可谓是天怒人怨。
稻谷源源不断地挑来了,库房内堆积成小山。此刻,库房中也是挤满了老人和小孩,要是放在平日,老人这个时刻肯定会犯困,但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们强打着精神在坚守,把小孩看护好。而小孩可不管你台风不台风,他们中稍大的吵着要回家睡觉,老人只能反复相劝,甚至吓唬小孩,说台风来了,一种野猫也要来了,还会躲藏在被窝里。小孩一听暗夜里床上有野猫,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身体也瑟缩在老人的怀里。小孩趴着趴着,就睡着了,鼻涕和口水都流到老人的身上。至于那些婴儿,他们吃不到奶,就痛哭流涕,老人再怎么哄着也无济于事,看着婴儿潸潸而下的泪水,老人也恸哭流涕。一会,趴在老人身上睡觉的小孩突然大闹起来了。老人忙问:又怎么呀?小孩迷迷糊糊地说:虫!身上有虫!老人这下有点生气了,说:我一直抱着你,哪来的虫?好好睡觉,别没事找事的!小孩一下子挣脱了老人,在自己的身上胡乱地找了起来。老人不相信眼前的一幕,就起身帮忙小孩捉身上的虫。小孩说的一点也不错,果然,老人在小孩的身上找到了一只小蜘蛛!这小蜘蛛是从稻谷堆中爬到小孩身上的。老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骂自己是一条糊涂虫,居然将眼前刚从田头挑回来的稻谷给忘记了。在老人的哄逗下,小孩又很快睡着了。而婴儿的哭声还在继续,老人实在没辙了,就托挑稻谷的社员,让婴儿的母亲好歹也回来一趟,喂一下奶再走。
这一夜,库房屋顶安然无恙,而室外却不时传来树枝折断的咔嚓声,和砖瓦被掀掉的哗啦啦的声音。台风似乎有一双隐形的巨手,让整个世界一时间充满了种种面目狰狞的镜头。后半夜,台风正式登陆了,雷轰电掣,雷霆万钧,那风像乘风疾驶的帆船横冲直撞,那雨像冲锋陷阵的战马排山倒海。在稻田收割的社员们遭遇到滂沱大雨,连爬带滚地逃回库房,一路上,雷电交加,他们已记不清在泥泞中摔了几回。社员们浑身湿漉漉的,冷冰冰的衣服紧贴在身上,他们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上也起鸡皮疙瘩。但是,没有一个社员回家换衣裳,他们心中很清楚,田中还有一大半的水稻没来得及收割上来。积谷防饥,他们心知肚明,没准这场前所未有的台风雨,会将田中的水稻来个斩尽杀绝,颗粒无收。种田人对庄稼有着很深的情结,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口粮告吹了,这是一件最让人痛心疾首的事!生产队队长这会是火烧眉毛,为了下半年社员都过上有米饭吃的日子,面对眼前的糟糕情景,他必须想个周全之策。队长眉头紧锁地蹲靠在墙壁上,一声不响地抽着旱烟。终于,他站了起来,想观察外面的雨情,当他拉开库房大门的瞬间,一股强劲的风挟裹着雨点冲了进来,大门也一下子撞到队长的脑门,逼得他后退了好几步。队长再次提着手电筒站在门外,手电筒像一把犀利的长剑,把歪歪斜斜、密密麻麻的雨帘斩为两半。“咳!”队长折回到门内,又一次蹲靠在墙壁上,他刚才靠过的墙壁早已是一片湿漉漉,但他浑然不知。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会干着急也无济于事,外面刮的是北风,根据他自己这么多年对天气现象的判断,如果再不刮南风的话,那这雨肯定是停不下来的,田里的水稻也肯定是要遭大殃的。“哇——哇——哇”,一阵婴儿的哭啼声一下子把库房的沉闷打破了。婴儿的母亲走过来,用一块干燥的布擦了擦自己的胸部,然后从老人怀中抱过婴儿。婴儿的哭声马上停息了。
这场台风雨一直下到中午才停了下来。这一夜,社员们依然坚守在库房里,苦苦等待老天爷网开一面,可这回老天爷没有理会他们。库房正等待着储存粮食和种子,那是大家的口粮和梦想,而今夜,他们的梦想一下子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