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库房的前面是一大片草甸子。这片长满野草的湿地,曾经是我们小孩的一个欢乐园地。女孩子经常在这儿玩跳绳,而我们则比赛跑步,有一个顽皮的男孩跑不过人家,便想出了一个阴毒的招数来对付跑得快的同伴。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草丛中钉了两个竹片桩子,并在桩子上系上了一条细细的麻绳。这条麻绳距离库房有五、六十米远。我们像平常一样,在库房的门前石阶下划了一条线,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初生牛犊不怕虎,男孩子把场上的比赛看得比什么都重,运动员追求的是名扬天下,誉满人间,而孩子们可不是如此看待比赛了,他们中谁夺冠了,谁称雄了,日后在同伴中的威信就大增。所以,这就不是一场简单的献技或比赛了,今日一定要争出胜负,决出雌雄。比赛开始了,大家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前冲,那个劲头不亚于奥运健儿。这个乡村的绿茵场上,大家甩开双臂,高昂着头,你赶我追,飞步凌云。一大批人同时跑起来,这场面不亚于田径场上那龙腾虎跃的镜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也许猜到了:那几个跑在前头的孩子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相继倒在草丛中的那条麻绳上。虽说这是草丛和湿地,但由于刚才大家是拼尽全力跑的,所以,这一摔也不轻,整个身体重重地冲向了地面,有的人嘴角出血了,有的人鼻子青了,有的人连裤子都擦破了,那膝盖也露出来,上面满是血,疼得他在草丛中直打滚。只有那几个跑得慢的孩子见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就紧急刹车,才逃过一劫。良久,那些不走运的孩子总算爬了起来,众人撩开草丛一看,发现了这条不起眼的麻绳,继而又发现了那两个竹片桩子,这才意识到是有人故意在捣蛋。发生这等咄咄怪事,大家愤愤不平,对肇事者笔诛墨伐。在一片谴责和声讨中,那几个吃到苦头的孩子不知不觉地把目光对准了跑得慢的那一拨人,没准内鬼就出在里头。但是,没有找到证据,阴差阳错摔倒的人就指桑骂槐,指鸡骂狗,也只能骂骂而已。那个顽皮的同伴始料不及的是,他的一条麻绳居然害了这么多人受伤,看看摔倒的人气势汹汹,说话刺人,他极度难堪。还好,笼罩在草甸上空的阴郁,一会儿就烟消云散,他也转运了,一路逢凶化吉。
好了伤疤忘了疼,大家又玩起另一种游戏,就是两个人在下面,另一个人坐在他们的手臂上,这三人组合搭成了一部“马车”。所有的“马车”都站在库房前的起跑线上,比赛开始了,“马车”争先恐后地向前冲去。这阵势好比骑兵队伍骑着雄健的战马,高昂着头通过了阅兵广场。“马车”鹰扬虎视,十分威武,草甸上人喊马嘶,群情激奋,呐喊声和加油声此起彼伏,颇有运动场上红旗如海、欢声雷动的情景。奔跑中,有的“马车”因底下两个“车辆”步伐不一致,左右摇摆站立不稳,“马车”的行程变得歪歪斜斜;有的“马车”欲速则不达,底下的“车辆”脚底一滑,整部“马车”摔得人仰马翻。这个游戏讲究的是协同作战能力,两个“车辆”必须相互接应,步调一致,稍有不慎,“马车”就会散架,丢盔卸甲,非常狼狈。而摔倒的人虽有点疼痛,却也是强为欢笑,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很快又站起来了。毕竟,这个游戏太刺激了。
草丛中栖息着很多虫子,如蟋蟀和蜈蚣等,蟋蟀躲躲闪闪,费了好大的劲才捉到一只。我们在草甸上玩时,经常是赤着脚,所以很担心踩到蜈蚣,这种节肢动物有一对钩状的足,有毒腺,能分泌毒液。夏天到了,我们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在草甸上玩,有时,我们干脆就躲在草丛中,看看月亮,讲讲故事,比如哪家的狗最凶,哪个池塘最深,哪口古井暗泉最多。要不,就是打哑谜,让对方猜,或者津津有味地回味着影片中敌我打斗的场面。当然,我们也躺在草丛中吃花生和豆荚,夏季里,这两样东西经常出现在我们的裤兜里,成为最好零食。因为害怕被蛇咬,我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一根竹棍,在草丛中玩或躺时,总是边打转,在草甸上绕圈子,边用竹棍左边打打,右边敲敲,避免老蛇在这儿打埋伏。凉爽的风吹过来,有一个小孩时常就这样在草丛中打盹了,我们叫唤他好多遍,可他一直不答话。当我们发现他又在打盹时,马上围上来,推醒了他,七嘴八舌地打趣他,说他和村里的老栓头是一对古董,走到哪儿就睡到哪儿。有一天,老栓头居然躲在一户人家的柴火堆中,并用一只畚箕把整个脸都盖上,来搬稻草的新媳妇以为死了个人,感觉祸从天降,连忙跑去找人。很快,来了一大堆的社员,掀开畚箕一看,原来是老栓头,社员们哄堂大笑起来!这一幕让新媳妇目瞪口呆:这都死人了,大家还有心情笑?她哪晓得老栓头就是这个德性!
在我的记忆中,在库房前的草甸上,还放映过好几场电影。那块白色的大屏幕就挂在库房前面,所以,电影开始放映后,我们也不搬椅子,就坐在草丛中观看。后来,为了看得更清楚,我们干脆坐到库房门前的台阶上看电影。电影的投影就在眼前,里头的人物一下子被放大了好多倍,而屏幕下方的字都倒了过来,想看清一个字都很费劲。
这片草甸带给我们非常多的难忘记忆。只是,有一天,我们发现,草丛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堆的草垛。社员早已将这片草甸视为一块大肥肉,他们把晒干的稻草捆好垛起来。草垛堆得老高的,比库房的大门还高出一大截。远远望去,草垛就像影片中的一座座碉堡。正是这些草垛,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捉迷藏,或玩游击战,再现电影里解放军炸掉敌人碉堡的情景。草垛是道具,我们把它们当作挡箭牌,然后,我们掏出弹弓,上了石粒,集中炮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烈的炮火摧毁了“敌人”的阵地。我们的突然打击,给了“敌人”当头一棒,他们一看这前后夹击的阵势,当下就愣住了。这炮仗的声音可真脆生,和前几天在库房前放映的《平原枪声》差不多hellip;hellip;
草垛的出现,也给麻雀提供了一个快乐的天堂。它们白天里要么集聚在草垛间栖息,要么站在草垛的顶端活蹦乱跳。麻雀的耳朵很尖,一有风吹草动,它们就逃之夭夭。我们就站在草垛间静静地观察,找准机会,而麻雀变得随便了,没有惧畏我们。麻雀白天在草垛中尽情戏耍,而到了晚上,它们就在库房的墙壁上安营扎寨。库房的墙壁,下方是红砖砌成的,麻雀自然下不了手,上方是由红壤舂成的,麻雀就是在这儿找到了自己的窝。墙壁上的鸟窝一天天地多了起来,将结实的墙壁掏得千疮百孔,生产队队长急了,这库房是生产队生产和生活的重地,一旦墙壁被雨水浸透了,后果不堪设想。再者,草垛距离库房这么近,要是草垛起了火,库房肯定要遭殃。一年的收成,岂可毁于一旦?这天晚上,社员们登记工分后,他下了一道死命令,要求大家把草甸上的草垛清理掉。后来,草甸被整平了,上面铺上了红砖,成为生产队的一个稻谷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