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铝盒(一)
【发布日期:2012-03-01】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在学校吃饭罐的情景。天刚蒙蒙亮,我就爬起来了。吃过一碗稀饭后,我拿着铝盒走近米缸,往铝盒里放了两把大米后,就急匆匆地往学校里赶。距离学校有三公里的路程,都是田间小路,听邻居高年级的同学说,学校的食堂早上七点半准时关门蒸午饭,我必须在这个截止时间前赶到学校。路上,学生们脚步匆匆,他们和我一样,也都在赶时间。我书包中的这个铝盒,是母亲花了一块钱新买的,铝盒中的大米也是新碾的,我有点激动,仿佛闻到了香喷喷的大米饭的味道。离学校还有一公里的路上,有一个五十亩大小的池塘,池深水清,行走在岸上,我能看到水中的倒影也在急匆匆地行走着。看水中的倒影让我分神,一不小心,哧溜一下,滑了一跤,整个人重重地跌坐在甘蔗的垄沟中。后面的女生见到我滑倒的狼狈相,哧哧地笑起来。吓出一身冷汗的我,庆幸自己没有掉进池塘中。绕着池塘行走半圈,来到一个小塘坝,小塘坝上有一大排石桩,我干脆一鼓作气,和大家一道跑过石桩。书包中的铝盒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一阵快跑,很像小说中大侠蹿房越脊的模样。
学校的食堂就坐落在校门口对面的洼地。食堂前有两排冲洗的水龙头,这会人山人海,有好几百名学生,大家簇拥在一起,都忙着淘米,用带子将铝盒绑成十字型。带子是白色的,有半厘米宽,那时的女社员经常用这种带子绑斗笠。我喘息未定,赶忙靠近人群找个当子下饭罐。我绑的只是一个铝盒,很轻松,而一些学生像堆放砖头一样,将五、六个甚至七、八个的铝盒绑在一块,他们一个人绑着,一个人护着,生怕铝盒摔下来。然后,他们吃力地提着铝盒,放进蒸饭的大锅台中。有一个学生吃力地提着一大串的铝盒走进来,当他接近大锅台时,带子断了,“铛”的一声闷响,铝盒横七竖八地坠落在地上,而地上也是白花花的一片大米,像一片鹅毛大雪。生管气呼呼地提着扫帚走过来,嗔怪他:“又是你!手脚这么粗笨!整天用棉纱线来牵毛驴,能系得牢靠吗?好好的白大米现在只能喂鸡了。你做事粗枝大叶,整个宿舍的人中午喝西北风?”猝然发生的事,让那个学生不知所措,一副十分难堪的样子。见他还站在那儿发呆,生管补充了一句:“还不赶紧掇拾一下,回宿舍拿米。勿夺蒸饭的时间。”此时,大锅中全是铝盒,有的堆放成小山,有的堆放成丘陵,两个生管走过来,不停地搬着铝盒,来回削“峰”填“谷”。下好饭罐后,早自修的铃声响起来了,大家争先恐后地奔向教室。
第四节的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就直奔食堂而去。教室去食堂是一段三百米的下坡路,有的学生是一路歌声荡漾,哼几句流行的歌儿,有性急的学生索性甩开双臂,你追我赶,狂奔起来,这场面犹如:绿茵场上跃飞虎,碧水池中腾猛龙。大锅台中的铝盒还在冒热气,食堂里的学生里三层外三层,大家摩肩接踵的,都在寻找自己的铝盒。有的学生很快就提到了铝盒,这倒不是他们眼尖,而是他们在铝盒上做了个容易识别的记号:他们要么在铝盒的上端或侧面写上自己的名字,要么把用来绑铝盒的带子染成红色。我和其他新生一样,都不懂得做个记号,只好逐一辨认。新生的铝盒都是清一色的新货,这一大堆新铝盒千人一面,我们这会好比半夜里捉迷藏——瞎摸!我猜想,新生和我肯定一个心情:半夜吃黄连,暗中叫苦。如此折腾了一会,我突然记起来了:早上,我在绑铝盒时,多打了个结。按照这个思路,我总算找到了自己的铝盒。其实,这个铝盒就在我的眼前,真是鼻尖上的黑痣!
寄宿生都把铝盒提到宿舍里吃,而我们这些寄午生则提着铝盒来到教室吃。一打开盖子,我就闻到了一股香味,新米特有的醇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吃着干饭,配着咸菜,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单个人过日子,心中充溢着一种新鲜感。我的同桌也是寄午生,他带了好几张咸豆腐,见我吃咸菜,就执意要给我两张,我不好意思拒绝。说真的,咸豆腐不是最好的菜,但对我而言,这是一种奢侈品,在家里,只有等到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同桌给我的豆腐有点咸,不过挺香的,应该是用花生油炸的。也许是蒸饭好吃,也许是太饿了,反正我是吃枣不吐核,一副囫囵吞枣的模样,三下五除二就将一整盒干饭吃得一干二净。寄宿生吃过饭后,还要洗铝盒,下饭罐,而我们寄午生吃过饭,把铝盒收进书包,带回家冲洗。
操场上,倾斜地晾着一大排米粉。做米粉的就住在学校附近,学校没有围墙,操场便成了他晾米粉的理想场所。我们吃饭的时候,他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口,拿一双眼睛望着我们。他这眼神让我们觉得很好奇,不想,他见我们吃过饭了,就主动和我们搭讪,说教室东边有一大片苦楝树,这大中午的,是乘凉的好地方,你们干嘛不去?天真够热的,树叶都晒蔫了,来到苦楝树下,我们没有乘凉,而是玩起了游戏。不一会儿,我们个个汗流浃背,口干舌燥。这是中午吃咸菜和咸豆腐所致的,此刻要能喝上一口水该多好呀。那个做米粉的人童心不泯,也下场陪我们玩游戏。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就采取疲劳战术,轮番上阵,如此一番折腾,我们还是败下阵来。他这是老马嘶风,英心未退呢!临上课前,我们想上他家喝口水解渴,他爽快地答应了。在他家的古井旁,我们拿起木桶,对着嘴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
傍晚,我回到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铝盒。母亲问我,铝盒饭好吃吗?我回答说,比家里头焖的干饭好吃。在艰难的年代里,一年吃不了几回干饭,而每当焖干饭时,我们常常吃到那一层焦了的锅巴。蒸出来的铝盒饭就是香。
第二天早上,我在铝盒的上端绑上了一小块红布,心想,这一来中午找时就容易多了。确实是这样,在一大堆新铝盒中,那块红布非常抢眼,我一下子就找到了。没想到,回到教室,当我打开铝盒盖子后,立刻傻眼了:我早上往铝盒中放的只是大米,而我眼前的铝盒中不但有白米饭,还有大豆和豆腐!自己提错了铝盒,这是我始料不及的:居然还有人也像我一样,在铝盒的上端绑了块红布,而且红布的大小也和我的相差无几!自己煞费苦心地想出了一个法子,却阴差阳错,我哭笑不得。“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了。”同桌说。将心比心,以心换心,我不能这样做。我冲出教室,飞快地跑向食堂。大锅台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铝盒。生管正在提水冲洗地面,他见我提着一个铝盒急匆匆走来,非常纳闷,疑惑不解地问了我一句:“这么早就来下晚上的饭罐?”我答非所问,赶紧溜开了,心想,他肯定能体谅我的苦衷,这类事之前应该没少发生吧。
“吃一堑,长一智”,那一夜,我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识别方法。接下来,我又在自己的铝盒上绑了一小块薄薄的竹片,并在上面刻上我的名字。此后,我再也没有提错铝盒,而我的铝盒也未被别人提错。每一次,我在大锅台旁时,总是有意识地寻找上端系了一小块红布的铝盒,可是,我每回都落空了,那块抢眼的红布始终没有再露面过。那个和我一样,在自己的铝盒上系红布块的学生,他会用其它什么方式来识别自己的铝盒?也许会在铝盒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也许是在自己的铝盒上多绑了一个十字形。反正,被我提错铝盒的学生,我无法查找到,这成了我心中的一桩疑案。日子一晃就消逝,多年过后,往事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回想起铝盒上那块薄薄的竹片,我就情不自禁地暗自发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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