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铝盒(二)
【发布日期:2012-03-08】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田里的甘薯收成后,父亲像砌墙壁一样,将甘薯一层接一层地堆放在木棱中。这就是开春后的粮食,而地上还有一大堆的“番薯仔”,留着春节前吃。家中的米缸都见底了,我不敢多抓米,铝盒中的大米明显少了,每天都出现了两个“番薯仔”。用铝盒蒸的“番薯仔”甜味十足,非常好吃。又过了一阵子,我的铝盒中出现了槟榔芋头。这种芋头乡下人都爱吃,况且,我还往铝盒中加了点盐巴和肉油,打开盖子,香气袭人,令人垂涎欲滴。闻到香味的同桌拿起铝盒的盖子不停地呼扇,并夸大其词地倒吸了一口气。接着,他把头凑过来,笑眯眯地对我说:“咱们做一笔买卖,行吗?”他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我一时半会还没领悟过来。他不说话了,一把夺过我的铝盒,将里面的芋头夹走了一个,然后把他自己一半的干饭倒给我。咳!我这么糊涂!闹了半天,原来他是想吃芋头呢。说真的,“番薯仔”和槟榔芋头都好吃,可自从铝盒中有了它们后,每到下午上最后一节课时,我都能听出腹中发出咕噜噜的响声,还是吃大米饭好。不承望同桌想用芋头换米饭,这不等于用泥鳅换鳝鱼——划得来吗?同桌的举动令人喷饭,我忙不迭地将他的铝盒拿过来,想把米饭倒回去,但他坚决不干。一片诚心的他吃着芋头,连声说好,脸上充溢着满意的笑容。我戏说他这是白痴的葫芦,傻瓜一个。他嘿嘿地笑了几声。一连几天,他都用半盒米饭置换我的一个芋头。同桌赠以厚礼,我推不掉,也罢,我来者不拒,来一个收一个,来两个收一双。我老占便宜,心里头都不好意思了。放学回家后,我把这事说给家里人听,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这年头还有不喜欢吃白米饭的人?你这回是饿虎遇羊群,有的吃了。”二哥的嘴中嘣出了一句酸溜溜的话来。不想,母亲却板起脸孔,一本正经地说,咱们穷是穷点,但别人的便宜一丁点也不能占。都是农村出来的,眼下谁家不缺口粮?母亲说得在理,可该如何处理这事,我着实绞脑汁。
这天一大早,我特意多剥了一个芋头,准备中午送给同桌吃。到了学校,去食堂淘米时,我一不小心,铝盒中的那一团肉油被自来水冲走了。被冲走的还有一小包盐巴。没想到,就是被冲走的盐巴和肉油,接下来帮了我一件大忙。中午,当我打开铝盒时,同桌把我的芋头夹过去,他刚咬了一口,就嘟囔了一句,“这是什么芋头?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样!”他顿了一下,没有接着往下说。他肯定犯疑了。我洞察他的内心,来了个将计就计,接过话茬说,这是外地引进的新品种,怎么样,好吃吗?同桌沮丧地摇了摇头。见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胸中充塞着喜悦的心情。此后,我和他之间芋头换米饭的环节才宣告结束。断然结束这个置换环节,我心中暗自高兴。第二天,我依然在铝盒中放了盐巴和肉油,但他不知情。他还是那样热情大方,经常往我的铝盒中放咸豆腐。直到有一天,别人偷偷告诉他这其中的秘密时,他这才茅塞顿开,骂我够狠心的,设了个圈套,给他来个断粮绝草!我一时哭笑不得。
学校的食堂总是准时开放,男生管从未提前一分钟打开食堂的门。星期一上午第四节上的是体育课,我们学校的操场有个标准的四百米跑道。体育老师很苛刻,几圈下来后,只累得我们喘着粗重的气,而女生更是哭天抹泪。体育老师见状,也不再苛求我们了,他哨声一响,让我们提前下课了。筋疲力尽的我们早早就守候在食堂门前,可男生管就是不放行,每每我们都吃了闭门羹。为此,我们在背后给他起了个绰号:苦瓜!后来,又来了一位年轻的女生管,是我们数学老师的爱人,她格外开恩,破天荒提前打开食堂的大门,我们欢呼雀跃,鱼贯而入。谁也没有料到,提前开门却惹出一个祸来:一个正在找铝盒的同学他的脸部被一只蜜蜂蛰了,顿时像豺一样嚎叫起来。这食堂里哪来的蜜蜂?正当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时,又有几只蜜蜂从大门外飞了进来。大家跑到外面仔细一瞧,这才发现到,屋檐下有一个粗碗大小的蜂巢,蜜蜂成群杂乱地聚拢在蜂巢的四周,它们面目凶恶,声音恐怖。奋袂而起的同学操起食堂内的竹竿,捅向蜂巢。这一捅,蜜蜂一下子从四面八方涌向我们,我们这回真是风声鹤唳,想找个地方躲都来不及了。结果,我们中又有几个人被蜜蜂的毒剌蛰了。
星期二下午的班会课上,班主任在对我们提前进食堂进行一番“强追猛打”后,他突然朗声宣布了一条好消息:明天学校要组织全校师生去秋游,大家要记得带上铝盒,别饿坏肚子。一时间,同学们情绪高涨,显得非常亢奋,教室里面哜哜嘈嘈的。昨天被蜜蜂袭击带来的阴霾也一扫而光。
回家后,看见母亲正在煮饭,我赶紧从书包中抽出铝盒,边洗着,边低声地向母亲提及秋游的事。说这事时,我心中忐忑不安,担心横生枝节,想看看她的反应。以前,大哥曾经也要去秋游,却遭到她的反对。母亲说,这样就省了两把下铝盒的米,还可以在家帮点忙。大哥空欢喜一场,情绪低落了一整天,他把眼睛都瞪圆了,好像随时都准备点射人。他这是借此来浇心中的块垒。半晌,母亲才抬头问了我一句:“明日上哪儿秋游?”我把目的地报了一下。我始料不及的是,母亲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我脸上露出惊疑的神色。这个目的地是十几公里外的库区,也就是我的出生地。这会,母亲停下手中的活,详尽地为我描述以前住处的具体方位。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一夜,我辗转反侧,故乡的轮廓在我的眼前回旋着,我回想起老鹰在低空回翔的身影,我听到孩子们的叫声在山谷中激起的回响hellip;hellip;
去秋游那天,我起得早。母亲早已把饭煮好了,灶炕上摆放着我的铝盒。母亲把放进稀饭中一起煮的铝盒,擦得发亮。铝盒里的白米饭满满当当的,半个多学期了,我的铝盒中从未出现过如此多的干饭。铝盒中没有甘薯,也许是母亲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光鲜体面一点。去库区的路上,横亘着几座山头,尽管大家爬得浑身汗淋淋的,但是,微风吹来,都感到十分快意。重逢故地,实为一大快事,我迈着快捷的步伐走在最前头。在行进中,大家的肩头都挎着书包,书包里陶瓷勺把铝盒碰得咣当咣当。秋天的山谷,幻化成一个奇特的世界,走进这原始森林,好像走进了童话的幻境。男生们不听老师的大声呼喊,一手按住腰间的铝盒,使劲奔跑着,林间的小径上一片咣当声。
终于到达库区了。这儿湖光山色,景物宜人,同学们心惊肉跳地从坝头走过,顺着陡峭的山路下去。来到坝底后,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掏出铝盒,大口大口地吃饭。心情好,饭又香,我美滋滋地吃了起来。我刚扒了两口饭,班主任就径直走到我跟前,让我跟他们老师一起吃。我极力推却,班主任急了,一把拽住不放。我不知道班主任是如何打听到我是库区移民这事,反正,在接下来中,我饱食了一顿香喷喷的面条。老师们一个劲地劝我多吃,他们的目光就像煤油灯的光线,充满了暖乎乎的情感。
回到家,母亲看到铝盒中的饭原封不动,很吃惊。我把吃面条的来龙去脉一说,她眼中闪烁着泪花。想起这一罐没有动的铝盒饭,我的心中总有一种甘之如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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