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铝盒(三)
【发布日期:2012-03-15】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冬季里,我们天天经过的那个大池塘,快干涸了。整个池塘此刻一览无余,就像一个海底世界,有低洼地,有小丘陵,这都是人们挖黏土造成的。这一来,我们上学方便了,用不着环绕池塘的岸边。星期二下午,上的是劳动课,就是挑两担溪石。要是早点完成劳动任务,再上池塘捉鱼,该多好哇!学校距离大溪有两公里,一吃过午饭,我们就去溪边挑石头。蔚蓝的天空中铺展着一片片白云,乡村小路上满是学生。很快,我们完成了劳动课的任务,就来到大池塘捉鱼捡田螺。池塘里的田螺非常多,由于是沙质地带,田螺没有什么空隙可钻,无处藏躲的它们就现身在徒岸上,有的田螺虽然在沙地里找了个空子往里钻,也是很容易捡到的。一会儿,我们就卷起裤腿,下低洼地用畚箕捉鱼了。沙质地构造的池塘中,泥鳅不会太多,但鲇鱼多,受到惊动的它们在水中上窜下跳,藏掖躲闪。见到鲇鱼在浅水中藏头露尾,我们精神大振,双手握住畚箕的两侧,朝着鲇鱼奔去。手中的畚箕就是我们的驱逐舰,我们一高兴,在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鲇鱼奔跑着。虽然脚劲很足,但这个池塘是因挖黏土而形成的,在数处有黏土的水洼地,脚下一绊,我们中有好几个扑跌在水中。这些鲇鱼想和我们捉迷藏,真该死!池塘的水搅浑了,我们这一摔跟头,浑身是泥巴,大家忍俊不禁,骂声和笑声搅混成一片,惊奇和喜悦的心情搅和在一起。这种好心情久违了。我们群策群力,穷追猛打,总算捉到了池塘中那条最大也是最为活跃的鲇鱼。我们中的一个说,鲇鱼欢蹦乱跳的,会逃走,不如先放在铝盒中,鲇鱼这一来是插翅难逃了。就这样,铝盒成了我们的一口缸。那条最大的鲇鱼被我们生擒后,池塘中的鲇鱼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群龙无首的它们自感穷途末路,只有乖乖就范的份。
路过一条小溪时,一个同伴突发奇想:何不去溪边捡点枯草,用铝盒煮鲇鱼吃?我们的铝盒平日蒸的都是些素菜,不沾腥,这个同伴昏头昏脑的,居然会萌生如此怪诞的念头。同伴不屈不饶说,铝盒用久了,内侧有一层饭垢,刚好可以抓把细沙,在溪边好好搓个干净利落。他说干就干,真的在溪边架起了一个土灶,将鲇鱼洗干净放进铝盒,又在铝盒上端放了一块石头,防止鲇鱼逃逸。火烧起来了,鲇鱼在封闭的铝盒中活蹦乱跳,发出一阵阵闷响。之后,当他打开盖子时,一股香喷喷的味道从铝盒中飘逸出来。他提起一条鲇鱼津津有味地先吃起来,经不住诱惑,也不想拂逆他的意旨,我们每个人也抓了一条鲇鱼。鲇鱼荤味大,却挺香的。同伴的铝盒被火烤得黑不溜秋的,而且变形了,大伙都笑弯了腰,看他明日如何蒸饭。他也急了,搓手顿脚的,来到水边,捧起一把细沙,搓洗铝盒上的污垢。还好,他的铝盒在夕阳下金灿灿的,比我们的还光亮呢。可是,因为铝盒变形,上面的盖子都盖不了。他为自己的开斋吃荤付出了代价。一时间,这个歪了的铝盒成了一个笑柄。他没有开腔,心里仿佛有一块石头。我们也替他捏了一把汗。
第二天中午,我在食堂碰见同伴。他提着一个大号的铝盒,看见我扭头就走。我对他手中的那个大号铝盒感到好奇,就大声叫喊他,想刨根问底,问个明白。他憋红着脸,扭捏了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来。原来,铝盒是他嫂子的,她正在坐月子。把坐月子的铝盒拿来用,怪不得他说话没有直截了当,生怕我笑话他似的。那时,大家生活状况都不好,女人坐月子很简单,没有什么美餐佳肴,坐月子的女子也没多大讲究,经常下地干点轻活,每顿一铝盒干饭,这就是坐月子的待遇。一只铝盒,像一把记忆的钥匙,落在女人的心头。满月那天,一家人美餐一顿,此后,坐月子的女人就告别了吃铝盒饭的日子,和家里人同吃一锅饭。许多女人就是因为生宝宝时吃甘薯,从而落下一身毛病来。上了年纪的妇女每每提到这事,总会一阵心酸,眼泪噗噜噜地往下掉。我想起了邻居的媳妇,坐月子时,她时常去溪边浣衣。天刚蒙蒙亮,她就端着一个木桶去溪边。这个木桶直径有七十厘米,里面塞满了婴儿的尿布和床单,非常沉重。她半蹲在一块平坦的溪石旁边,把衣服放在上面,用一把棒槌不停地捶打着。棒槌是一根很特别的木棒,手握的那一小节比较细,是圆形的,尾端也是尖细的,像我们小时候用纸折叠成的飞机头,而中间部分像一个烫斗。沾了水后的棒槌,显得那么的粗重。这块难得平坦的溪石,简直是她洗衣服的一个最好平台。她不停地撩着翻转着衣服,又不停地捶打着。顿时,肥皂泡四溅。隆冬的大清早,冷冷的溪水浸透了她的裤腿,而同样是冷冷的肥皂泡飞落在她的脸颊上,发梢上,一股刺骨的冷意,瞬间爬上心头。她低头看了一眼,水中的那张脸被冻得快变形了。她咬了咬牙,又继续捶打起来,家中刚出生的小宝宝正等着衣服穿呢!一会,她努力站直身体,脚踩着湿漉漉的被子,手不停地拧着被角hellip;hellip;她不停地捶着、搓着、拧着,自己得早点回家,把那一大盒的干饭吃下去,让小宝宝有充足的乳汁喝hellip;hellip;
我常常想,如果能有一个大号的铝盒,该有多好呀!至少,我可以多放一个“甘薯仔”,给我的同桌尝尝鲜。
学校开始放农忙假了。我的铝盒中装着满满的甘薯,有了铝盒后,上田间劳作不愁挨饿了。母亲戏说我这是老鼠睡猫窝,送来一口肉。在刨甘薯时,我把同伴的嫂子将大号铝盒让给他的事一说,母亲就接上了话茬,答应农忙后也给我买一个大号的。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有了母亲的这份承诺,农忙假那几天,我干活特别卖力,眼前的甘薯让我倍感亲切,日后它们将成为铝盒中的美食!想起同伴用铝盒煮鲇鱼的镜头,我哑然失笑。而说来也怪,正是他那出令人发笑的举动,间接帮了我一个忙:我得到了一个大号的铝盒。
有了大号的铝盒后,书包变得更加拥挤了。转眼间,吃饭罐的日子有三个月了。和寄宿生都混熟了,彼此很亲近,我们就托他们早上帮忙下饭罐。中午,去食堂提铝盒的多是我们这些通学生。以前,我的书包中装了个铝盒,像老太太的包袱,鼓鼓囊囊的,这下好了。我们这些通学生成了饭托,都在宿舍里吃午餐。“鬼子进村了!”见我们通学生提着铝盒,一窝蜂地往宿舍里挤,寄宿生不停地敲打着手中的脸盆,张开嘴巴,歇斯底里地狂叫一通。这就是他们送给我们的见面礼!我一走进宿舍,就被一股剌鼻的硫磺呛住了。很多寄宿生身上都长了痤疮,这痤疮很痒,上课时,常常让寄宿生如坐针毡。为了治疗皮肤病,寄宿生整天往身上涂抹硫磺,他们又不经常打开窗户,寝室内充斥着硫磺味道,让人很不适应。不过,在宿舍里吃饭,我们一下子就找到了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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