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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箱(一)
【发布日期:2012-03-29】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的农村,经常可以在农家的厨房里看到风箱。那时的农村,盖的房子几乎全是四目厅,在四目厅的两侧各有一间小厢房,厨房就建在这儿。农村的大土灶称得上是千人一面,都是那种模式:外围用红色的砖头砌起来,在砖头的衔接处,泥工用一把亮光光的小号的抹刀,耐心地抹着割着。别小看这些普普通通的泥工,经验丰富的他们其实是天生的能工巧匠,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你看,他们着手成春,硬是在红砖上雕刻着各种图案,有出水芙蓉,有傲雪红梅,这些图案非常好看,洋溢着美妙的意境。这是一批仅仅依靠手中的泥刀,就能让作品妙笔生花的农民!这些图案面对着小厢房的门,一推开门,就能看到。灶坑里填上黄壤,有经验的村里人说,填灶坑的黄壤,一定要到山上去取,而且一定要选择在荆棘密布处开挖。这里头或许隐藏着什么农村习俗,也可能有科学的成份在里头。灶头上铺着方形的红砖。土灶留有两口大锅位,大小相当,靠外侧的那口大锅位是用来煮饭的,靠里侧的那口大锅位是用来煮菜叶、地瓜皮和麦糠的,是喂牲畜的。两口大锅位的内侧,用黏土来盘灶的。一个大烟囱像一个“品”字形,又如一个小型的金字塔,将两口大锅位连接起来。这个大烟囱其实就是一个连通器,一直通到房顶,有的甚至还高出房顶数米。燃烧时冒出的烟,通过烟囱,垂直地排放到室外。建灶时,还在烟囱的下方,就是在这个“品”字型底下两个“口”的中间,再按一个圆柱形的小陶瓷,生火煮饭时,通过热传递,小陶瓷里的水会自动升温。有了这个小陶瓷,大家可以就着温和的水洗脸。
我还记得新灶砌成后第一次生火的情景。那天,母亲用菜篮挑了两口大砂锅回来,紧接着,她就叫我帮忙,我们一个人一口锅,用瓦片不停地抹起来。半个钟头后,这两口砂锅被我们擦得锃光瓦亮的。母亲往锅里倒了点茶油,直擦得整口砂锅油乎乎的。新的房,新的灶,新的锅,按照乡村的习俗,第一顿饭一定要吃好,一家子围在一块贺一贺。这不,母亲上街道买砂锅时,还割了一大块肥肉呢。尽管用木块生火,但由于是新灶,砂锅老牛拉着破车一样,慢吞吞地热起来,让人等得心急。我们小孩肚子饥饿,都鼓着嘴,眼睛盯着砂锅,半天没出声。什么时候才能吃到饭呢?还好,这是一顿难得的好饭,两大碗香喷喷的面条,差点撑破我们的肚皮。一连几天,炉火都是这样慢条斯理的,我们都误了吃饭的时间。
一天,父亲想出了一个法子,他找来了一根竹竿,锯下一节,大约有七十厘米长,然后,他用尖锐的铁棒,打通了竹节,而最下面的那个节只打通了一个小孔。生火煮饭时,我们嘴巴顶住竹筒,大口吸气,鼓起两腮,对着炉灶里吹气。炉火旺了好多,但炉灶里的滚滚浓烟不听话似的,不从烟囱往外排放,而是来了个南辕北辙,向灶口方向冒出,够呛人的。虽说用竹筒帮忙生火,特别是雨天里煮饭时,气压低,憋得人透不过气来,让家人饱受一番“昏烟滚滚”的滋味,可煮饭的速度却明显提升了。不久,竹筒的末端黑乎乎的,而且,被炉火烧掉了一节,由于最下面的那个小孔烧掉了,我们吹出去的气体得不到压缩,产生不了气流,所以,每回我们都得憋着一口气,拼力地往炉灶里吹气。竹筒日削月割,渐渐被截短,它所发挥的作用也是日见其微。更糟糕的是,由于竹筒变短,煮饭时,整个脸都要凑近炉灶吹气,不想,炉灶里的柴火一下子燃烧起来,火舌像长了翅膀一样,向灶口冒出,把父亲的眉毛烧掉一大半。家里人很替他担心,又觉得好笑。父亲急了,说,这样慢悠悠的,像裹脚的老太婆走路,吃一顿饭的功夫,可以插半亩的秧!要不咱也在土灶上安个风箱吧。风箱安起来了,父亲心头的一桩心事了却了。这是一种将空气压缩而产生气流的装置,使炉火旺盛。村里人安的都是木箱,是由木箱、活塞、活门构成的。风箱刚安上时,我们小孩总觉得好奇,就争先恐后地上去,双手拉着风箱杆,卖力地拉动起来。“呼——呼——呼”的声音响了起来,风箱鼓动起来了,生风了!还真别有一番情趣。有了风箱后,灶里仿佛一下子风起云涌,一团团火苗吐着火舌,吞噬着砂锅的底部,炉火越烧越旺,亮堂堂的。这一顿饭煮得好快呀!
家里养了好几头菜猪,每天凌晨四点,母亲就爬起来,早早地准备一大锅猪吃的饲料。睡眼朦胧中,我们经常被一阵阵“呼——呼——呼”的声响吵醒,母亲已经开始拉风箱烧火做饭了。风箱“呼——呼——呼”不紧不慢地响着,迷迷糊糊中,我们闻到了炊烟的味道,甚至能想象出炊烟在暗夜中袅袅升腾起来的景象。暗夜中,只有那颗还在闪烁着光亮的启明星,才能盘点出这乡村里有多少烟囱在冒烟,有多少农家媳妇和大娘在困倦中不停地拉着风箱。“呼——呼——呼”,在农家集体厝里,家家户户风箱声相闻。这种情景像是约好似的,这种声音准时在乡村里响起。风箱的声音停了,饭也就做好了。这时,我们又听见拉栓的声音,“咣当”一声,大门打开了,公鸡的啼叫声此起彼伏。新的一天在黎明中开始了,要是遇到农忙,刚煮好饭的农家妇女,紧接着上田野去,先干点农活。等日头出来后,她们折回来,身上一片潮湿,那是一身冷冷的露水。喂猪,洗衣,晒谷物,自己胡乱扒几口饭。晌午到了,乡村里又是一阵阵“呼——呼——呼”拉风箱的声音。风箱,它记录了乡村阿婆一辈子的人生历程。白天里,我们经常帮母亲拉风箱。一把风箱杆,拉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顺拉和倒推时,用力要均匀,否则,风箱杆会碰到风箱的活塞、活门,拉起来就变得吃力了。刚开始拉风箱时,我们常常因为用力不均,而坏了一大锅饭。煮稀饭时,我们不停地拉风箱,结果这锅饭烧得一塌糊涂,母亲戏说我们这是搅拌一大锅浆糊给大家吃。焖干饭时,我们也是拉着风箱不停手,结果可想而知,炉火一旺,紧贴着砂锅的是一层厚厚的烧焦的饭。还有一次,我印象最深,就是煮豆浆的那一次。母亲事前已嘱咐我,风箱得一下一下慢慢地拉,而我一拉起风箱,就把这话忘得一干二净,当豆浆沸腾起来后,母亲一阵惊呼,拼命地往砂锅里加冷水,但扬汤止不了沸,豆浆沸腾翻滚着,像脱了缰的野马顺着锅台直往地面流。一口锅瞬间成了决了堤的滔滔河水!母亲心一急,手一抖,险些儿将盛水的勺子掉进豆浆中。家人都围过来,人声喧闹,乱成一片。这一大锅豆浆最终只剩下半锅,看着地上那一大片白花花的豆浆,母亲心疼死了。是呀,那银浆将结出豆腐花,将凝成一块块闪闪的银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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