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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箱(二)
【发布日期:2012-04-05】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春节前,邻居的老奶奶把我叫去,帮她拉风箱。腊月底,外面的风冷飕飕的,而呆在灶坑的我却是一身暖和。火苗烤得脸和前身都热乎乎的。老奶奶做了一大堆的红团,砂锅中的笼屉堆成了一座小山,一锅出来就是五笼屉。她提醒我说,蒸红团时,风箱一定要拉好,不然,蒸出来的红团要么容易夹生,要么糊成一片。就这样,红团刚蒸时,我用力拉风箱,当她顺着笼屉边缘往砂锅中加水时,我就放慢节奏,慢条斯理地拉着风箱,红团快熟了。当炉火停下来后,她吃力地搬开笼屉,热腾腾的红团摆上桌,一排排的红团像山上的樱桃花瓣一样,非常惹人注目。眼前的景象让老奶奶心满意足,脸色一片温和。看到她开心,我那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以前,过年拉风箱的都是家里的长老,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大人是不让拉风箱的,平日里拉风箱,锅中的饭糊了还可以凑合着吃,而过年不一样,特别是蒸红团之类的,是绝对不能有丝毫的麻痹。在这些老奶奶的心目中,红团就是吉祥的符号,就是一年的彩头。帮忙拉风箱,在接这个任务时,我心有顾虑,总担心自己手脚笨拙,风箱拉不好,误了她的大事。老奶奶一高兴,就递给我两个红团,说是过年时讲究双数。吃着热气腾腾的红团,我心花怒放。老奶奶做的红团非常多,而我也是拉了一个下午的风箱。
正月里,和姑妈生活在一块的奶奶来家里作客。奶奶一来,母亲和我们小孩都解放了,奶奶把拉风箱的活都揽了过来。奶奶喜欢拉风箱的,因为她怕冷,而拉风箱时,她时而将手凑近炉火,时而将脚放在火笼上方。这个盛放炭火的小笼子,是她用来取暖或烘干衣物的宝贝,她经常就地取材,用手中的火钳往火笼里添加火炭。这是一种烫脚的最好办法。到了晚上,她就坐在床沿,抱着火笼,跟我们拉家常,她甚至还撩起外衣角,把整只火笼包裹在里面。在我看来,奶奶是恨不得将火笼搁在肚子里,她才觉得心头发热!知道奶奶怕冷,白天里,母亲搬出了一大堆稻草,薄薄地铺在砖埕上晒。到了下午,母亲把稻草收进来,往床上厚厚实实地铺着一层。其实,床上已经有了一张草垫,这一夜,奶奶相当于是睡在稻草堆中了!奶奶患有严重的哮喘病,特别是晚上睡觉时,她喘得厉害,“呼——呼——呼”,这声音远比父亲粗重的呼噜声厉害,和白天她拉风箱的声响如出一辙。奶奶夜里拉“风箱”,我们常常被吵醒,就叫了她几声,她没有应答,已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们入睡了。不久,我们又被一阵阵“呼——呼——呼”的声音吵醒了。莫非奶奶又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仔细一听,不对劲,是外面拉动风箱时发出的声响,奶奶已经起床煮饭。我们早已经熟悉了母亲拉风箱的声音,刚生火时,她快节奏地拉着,像电影里面炮弹从头顶上呼啸而过一样,这时的风箱倒不如说是一条轨道,风箱杆便是那急驶而来的火车!一会儿后,母亲均匀用力,拉动着风箱。而奶奶可不一样,她不急不慢地拉着风箱,“呼——呼——呼”的声响拖得特别的绵长,像是山谷中那一阵阵久久回荡的回音。
天亮后,母亲揭开锅,发出一阵惊呼。我们凑近一看,整锅饭都糊了。原来,奶奶在拉风箱时,不知不觉中打起了瞌睡,但她的手依然不停地拉着风箱。拉了一辈子风箱的她,就是在睡梦中也要用手紧紧地握住风箱杆!也许,在她风烛残年的日子里,她的全部力气都花在咳嗽和拉风箱上。这是一个脸上写满沧桑的乡村老人。之后,母亲再也不让奶奶后半夜爬起来拉风箱,理由是:一旦拉风箱时睡过去,容易引发火灾。“高粱杆抬轿子,万一拉风箱时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担当不起!”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母亲故意把话说重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奶奶只有听从规劝了,但此后她一听到后半夜“呼——呼——呼”的声响,就坚持要爬起来,说是习惯了这个时候起来,再睡也是睡不着的。这一来,母亲也拿她没办法,就顺从奶奶的意旨。白天里,奶奶又拉起风箱,这个早上她没有拉风箱,心里好像缺少了什么。
奶奶的牙齿都快掉光了,她又偏偏喜欢吃肉片汤。公社陶瓷厂大门口刚好有个老头天天摆摊,只卖肉片汤,母亲就花了四毛钱,端了一大牙杯回来。那老头卖的肉片汤非常好吃,一碗卖两毛钱,这在当时是一种不菲的消费。母亲竟然舍得花这么多的钱,一口气买了两碗回来!奶奶早早就成了寡妇,母亲一直顾惜她,村里人都称赞她们婆媳俩相处得好。母亲始料不及的是,几年前,移民时奶奶却执意要跟着姑母一块生活。奶奶这样做,顾虑的是我们家孩子多,她怕占用我们的口粮!奶奶正在门口懒洋洋地晒太阳,晚上咳得厉害,睡不好觉,她便在白天里找机会补上。这不,这会她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像两扇糊得严实的窗户。也许是听到了母亲的叫声和脚步声,或者是闻到了肉片汤的香味,就在母亲接近奶奶跟前时,奶奶却不偏不倚地抬起头来。
夏季里,高粱熟了,母亲又把奶奶请了过来,做高粱饼给她吃。那时,村里人都把田地留下一丁点,用来种高粱,大家都盼望着能赶在中元节吃上高粱饼。中元节是一个传统的大节日,家家户户都会做高粱饼和白米糕,村里人把高粱饼叫做“软粿”。高粱的叶子和玉米相似,生在茎的顶端,子实红褐色。高粱成熟时,社员收割后,晒在砖埕上数天,脱粒后,社员把茎的上端部分用镰刀割下来,绑成一把把小巧玲珑的扫帚。这些扫帚是妇女们的心肝宝贝,只有在推磨、舂米时才派上用场。这大概也是妇女喜欢上高粱的另一个原因吧。舂米时,她们生怕浪费,就驾轻就熟地拿着小扫帚,在石臼中部凹下之处,或在圆形的磨盘上,一点一点地扫着。奶奶催着母亲快点做“软粿”,她自己则迫不及待地坐在灶坑,提前拉起了风箱。而且,她拉风箱的节奏明显快了许多。我们都笑了,说奶奶比小孩还嘴馋呀。奶奶也笑了。“软粿”蒸出来了,大家蘸着黑糖,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了。奶奶没有几个牙齿,这会吃“软粿”她也不落后,两腮鼓鼓的,还连声说好吃。我分明看到,奶奶的眼角有点模糊,老久没吃上高粱饼,她心情激动呢!母亲对奶奶说,明年多种点高粱。
第二年,母亲不但多留了一块肥田种高粱,还把房前那块菜地也让了出来,种上高粱。之后,我们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高粱,母亲经常将灶灰扬在高粱地里,高粱的长势非常好,我们都暗自高兴,只盼望高粱快点成熟,我们仿佛闻到了“软粿”的香味。事与愿违,一场台风把高粱刮得东倒西歪,高粱秆七零八落的,把一家人的愿望打破。眼前的景象让母亲痛心疾首,她顾不上倾盆大雨,用麻绳和竹片将高粱支起来。不久,高粱成熟了,母亲依旧把奶奶接过来,让她品尝中元节的“软粿”。奶奶还是那样,拉着风箱,就想早点吃上“软粿”。这一次,我们吃的“软粿”都是定量的,母亲说,得给老人多留点,她喜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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