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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箱(三)
【发布日期:2012-04-12】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凌明信

那时,生产队的社员大都住在集体厝里,哪家今日来了客人,风箱一拉起来,整座集体厝上百号人都知道了。大家的生活差不多,天天粗粮淡饭,日子过得很拮据。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层皮,要是谁家来了客人,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主人表现得很大方,总是想方设法热情款待,邻里的社员都拿眼睛在看呢。客人一般选择上午十点钟左右到,这一来呢,主客总得寒暄一会,拉拉家常,二来呢,主人也有充裕的时间好准备一碗点心。“呼——呼——呼”,风箱拉起来了,大上午的,充足的阳光照射在天井中,集体厝里一片祥和幽静,而风箱的声响似乎一下子打破了眼前宁静的局面。有了一阵阵长短不一的“呼——呼——呼”声,屋顶有了一缕缕袅袅的青烟,集体厝又恢复平日里的生机。社员招待客人的点心,一般是一大碗线面,上面铺了一层青菜,还有两个清煮鸡蛋,四、五块双层的大肥肉。这一大碗线面,看上去像一幅漂亮的图案,让人垂涎欲滴。
有时,社员招待客人的点心,就是一碗荷包蛋,碗里头有四个鸡蛋。生产队有一位社员生活拮据,这天,客人刚坐下来,她就让儿媳妇帮忙拉风箱热水,自己则走向外面的鸡舍,拾鸡蛋去了。家里的那几只老母鸡,下鸡蛋很有规律,总是选择在上午十点前这个时间段下。这是一个雷打不动的规律。当她把手伸进鸡窝时,心里咯噔一下,鸡舍里没有鸡蛋,母鸡蹲在里头正在下蛋呀。她后悔昨日把几个鸡蛋卖了,而现在,客人来了,水烧开了,正等着鸡蛋下锅呢!媳妇见婆婆去了良久还没回来,就急急巴巴向婆婆呼喊一句。此刻,婆婆心里火烧火燎,媳妇的呼喊声像一颗炸弹,炸得她头脑中一片空白。住在集体厝里的人恬然相处,亲如一家,接下来,还是邻居帮婆婆解了围,一碗荷包蛋端上桌,她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这时,一阵阵“咯——咯——咯”的声音从外面的鸡舍传来hellip;hellip;
无论是线面,还是荷包蛋,做客人的都有讲究,从不会将整碗点心吃个精光,比如,荷包蛋一般只吃两个,而线面也就吃半碗。在集体厝里,社员的饭桌都摆在房间外面的厅堂上,所以,客人在吃点心时,大人小孩都在看,这众目睽睽下独自坐着吃,客人很拘谨,眉梢总有一丝不自然的表情掠过。不过,正月里又另当别论了,正月里,走亲戚的多,一天来了好几拨,“呼——呼——呼”,这家拉风箱,那家也拉风箱,集体厝里拉风箱的声响此起彼伏,非常热闹,春风里飘散着一股清香。一会,点心相继端了上来,一大堆的相识的不相识的客人坐到一块,满脸笑容坐在厅堂上,开心地吃着,拉呱着,集体厝里飘荡着欢乐的说话声。整个厅堂像是在置办酒席一样,众人其乐融融。
说起办酒席,最热闹的当数正月初三。这天,集体厝内外热闹非凡,人声鼎沸,有好几个老人做寿呢。这不,那两根大柱子上挂着一副长对联,字有斗大,远远望去,那字体尽显龙蛇飞动之态,喜气的氛围一览无遗。厅堂上摆着一担担亲戚挑来的寿盘,寿盘大小不一,叠放在一块的寿盘,宛如一座座金字塔,金灿灿的,好看极了。真是人寿年丰,喜事重重。“呼——呼——呼”,这家快节奏地拉着风箱,那家何尝不是这样,谁不指望早点做一桌好菜给客人吃。宽大的集体厝像一座城堡,此刻,城堡的上空烟云缭绕,飘摇上升。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晌午,风箱破天荒地运转着。在大喜的日子里,这一阵阵“呼——呼——呼”,像一串串的音符从心底流淌出来。集体厝都有上、下两个大厅堂,炉灶就设在厅堂的外侧。主人们紧锣密鼓,准备着一道道的好菜,济济一堂的客人们也是早早地入座,他们眉开眼笑,心中高兴。有些来做客的小孩闻到了香味,干脆走过来,站在炉灶旁瞧个不停。大人轻轻地叫了一下小孩,不料他们竟然一点也不窘,还回头向大人挤眉弄眼。这会,大人反倒觉得非常窘迫,就向小孩大喝一声。小孩这会不理会大人,好像压根没有这回事,随即来个金蝉脱壳,跑到外面玩去了。等到上菜了,这些乐滋滋的小孩又一下子冒了出来。
厅堂上摆满了八仙桌。这些八仙桌外表是红色的,这给集体厝增色不少。那时的菜很普通,但花样却不少,做寿的酒席,上的第一道菜往往是花菜炒大块的肥肉。这肥肉是亲戚的寿盘中拉出来的,涂上红粉,因此,红烧肉是红的,花菜也是红的,红粉为酒席增添了不少亮色。这是一道非常有特色的菜。肥肉是人们的最爱,很快,这一大盘的菜被一扫而光,继而,大家都笑开了:每个人的嘴唇都是一片红润!
客人开心地坐在厅堂上吃着,主人却一刻也不敢闲着,不停地拉着风箱。红彤彤的火苗,直让烧火的人脸上红扑扑的,像喝了洒似的。“呼——呼——呼”,风箱的声响和客人的笑声搅混成一片,客人喜悦和乐意的心情搅和在一起。
集体厝里的风箱最喜欢赶热闹,做寿置办酒席时赶热闹,而生孩子坐月子时也赶热闹。女社员在春季中扎堆生孩子,这种现象不是赶巧,社员们都喜欢抱个“年头儿”。坐月子,媳妇们一天要吃上六顿饭。每一天,集体厝里都回荡着“呼——呼——呼”的风箱声,和“哇——哇——哇”的小生命的哭叫声,这两种声音和母鸡下蛋时“咯——咯——咯”的邀功声,以及公鸡“喔——喔——喔”的报时声,还有一阵如急风暴雨般“汪——汪——汪”的狂吠声,偶而还有老黄牛摆动头上的一对角,发出懒洋洋的“哞——哞——哞”声,甚至突然间传来家猫“喵——喵——喵”的惊愕声。这几种声音交集在一块,又常常相互渗透着。这就是那个时代集体厝的生活快板!在早晨,太阳还没来得及探出头来,生产队长已站在外面,对着集体厝里的社员瓮声瓮气地喊着:“出——工——了!”队长粗大的声音像一张巨大的烙饼,从天井中掉下来,在集体厝中发出一阵闷沉沉的冲击波。“你穷嘞什么?整日里像猴子爬竹杆一样,上蹿下跳!”里面的社员一字一板地说着。队长一下子被逗笑了,说:“人家猴子扇扇子,好孬也学点人样。你呢?连猴子都比不上!”队长乐呵呵地朝田里走去。那时,每一户都有好几个社员出工,赚工分,分口粮,临近中午,家庭主妇就提前回家,煮饭,喂猪,鸡零狗碎的,都凑在一起。“呼——呼——呼”,农忙季节里,风箱急促地起来了,家庭主妇不顾疲困,只想早点把一锅饭料理完当。风箱节奏的快与慢,似乎是一种季节的晴雨表:是农忙,还是农闲?也似乎是每个社员性格的一种折射:是慢条斯理,还是急如风火?风箱的声响中,总有那么多的生活细节。风箱的声响刚停歇,广播机就响起来了,这是一天的开始,也可能是下午的开始,或者是夜幕的初落。一到晚上,厅堂上几盏昏暗的煤油灯,映衬出集体厝的斑驳。那微弱的光线,仿佛是从遥远的时空走来,在风雨中,有点橙黄,有点沧桑,还带有一种淳朴的味道。很快,煤油灯相继熄灭,偌大的集体厝乌灯瞎火,一片沉寂。时光日夜不停地流逝,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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